§ 老教室

我在一間很古老、很古老的舞蹈教室學芭蕾。

當我說〝古老〞時，率先浮現腦海的，是教室斑駁蒼老的洗細砂石牆壁，以及，天花板上亮晃晃的日光燈。

我真的無法具體地說出舞蹈教室所在的這棟商業大樓究竟有多古老，根據我的〝目測〞與〝感覺〞，這棟大樓最少、最少也有40年以上的歷史了，極有可能是台北市最早興建的商業電梯大樓之一。

克萊兒對台北的建築演進史一無所悉，但是，在舊建物林立的台北市住久了，多多少少也學到了如何從建材來判斷建築物的年齡。

每一個年代，都有其流行的建材，從陽台上原始的牆壁，最能看出端倪。

台北居，大不易；居住在台北城中，每當講起〝房事〞，每個平民小百姓，不管有殼或無殼，都有說不出的苦水與牢騷要發，克萊兒亦然，有空再來談談。

說真的，像舞蹈教室這種洗細砂石的牆面，真的已經非常罕見了，在別的地方也不曾見過。

再加上那道灰濛濛的〝戶外樓梯〞，不列入40年以上的歷史，實在太對不起它了。

很顯然的，這棟大樓是老當益壯呢，921 大震也沒把它震垮。

說到〝古老〞，緊接著浮現腦海的，是這家舞蹈教室的歷史，對，它真的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久到大部份的人也都記不清它的年齡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歷史悠久的舞蹈教室搬來，落腳在古老無比的大樓裡，懷舊氣氛渾然天成，克萊兒覺得，這真是一個超完美的組合呵。

           § 學舞之路

在一個談話性節目，看到一位資深女記者談起自己學瑜珈的經驗，那是一次失敗的學習。

女記者大約40多歲了，這幾年學瑜珈的風氣盛行，她和許多女性朋友一樣，不但興沖沖地刷卡買了瑜珈課程，還花了不少錢〝置裝〞，先買齊了美美的瑜珈服裝和練習毯，準備好好修習，以達身心靈合一的境界。

豈料，她因肢體過於僵硬，完全做不出老師要求的動作，再加上，當她看到班上那些年約六、七十歲的阿媽級同學都做的比她好，肢體都比她柔軟時，她內心就更感挫敗了，覺得自己是在眾人面前出醜，自取其辱，因而只上了一、兩堂課就沒再去上了，滿懷期待的瑜珈課程就此流產。

聽到這個故事，克萊兒深有所感，相當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和這位資深女記者境況相同的人，實在不少呢，克萊兒身邊就有好幾例。

凡是成年之後，特別是30歲之後，才來學舞蹈的，而平日又無運動習慣者，除非天賦異稟，否則都得面對一場身體與心理的拉距戰。

舞蹈是一種動態的表現與學習，動作對不對，舞姿好不好看，當下一目了然，無所遁形。

老師教的舞碼組合，看到別人輕而易舉就做對了，而自己卻是錯誤連連、狀況百出，難免會令初學者心生挫折，懷疑自己不是習舞的料。

其實，在成人舞蹈的班級上，雖然名為入門班，但實際上有很多學生都已經學了好幾年，有些甚至已經學了十幾年了，還有不少學生本身就是舞蹈老師哦。

克萊兒第一次上芭蕾課，也是狀況百出呢。

本來以為自己很有韻律感、天生很會跳舞的，來到芭蕾教室的第一天，當場夢碎 + 夢醒。

古典芭蕾是一種非常、非常端莊典雅的舞蹈，芭蕾的基本訓練要求，首重規矩與優雅。

青春歲月時跳過的那些舞步，不管是自由式，散漫式，還是狂熱式，在芭蕾課上，不但完全發揮不了作用，還變成了一種心態上的阻礙。

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我還記得第一次上芭蕾課的情形，當時雙腳可是僵硬到連蹲都蹲不下去呢。

結果就是，全班同學都低低地蹲在地上，只有我一人是高高地凸了出來。

老師知道我是第一次上課，要我跟著做就好，不必管動作正不正確。

明明沒有成功完成任何動作，可是，回家之後，身體卻還是痠痛了整整一個星期。

能夠繼續學下去，沒有半途放棄，並不是因為克萊兒很強，實在是因為受到了許多人的照顧與幫助。

除了老師的關心，還有同學的愛護與友誼。

我記得，當時，在芭蕾班上常會遇到一位面容和善、身材十分纖瘦的姐姐，她在此習舞似乎有好一陣子了。

因為上課人數總是非常多，每當克萊兒進到教室時，正對鏡子的把桿都已被佔滿了，只剩側邊面對牆壁的位置；這種面牆的位置，因為看不到別人也看不到自己，對初學者是很不利的，一堂課可能就此浪費掉了。

那一段時間，每一次，這位姐姐看我進來，便會把她的好位置讓給我，讓我有較佳的學習位置。

後來逐漸熟悉，知道這位姐姐不僅是位虔誠的佛教徒，還是一位擊鼓音樂家，只是，她非常瘦削，身體好像不是很硬朗。

可能是克萊兒有這位姐姐的緣吧，因此她常會對初學的我說一些鼓勵的話，像是 ~

『妳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會學得很快。」

雖然覺得外表漂亮與否和學舞沒有正相關，但是聽到這位姐姐這麼說，還是很受鼓勵。

『我們跳得這麼狼狽，妳怎麼還是這麼美？』

呵呵，那是因為克萊兒根本就沒有能力去跳可以把自己弄亂的大跳和轉圈啊.....

我常常在想，自己前世究竟修了什麼樣的善因緣，這位姐姐會如此無來由地對克萊兒好，對克萊兒愈看愈歡喜？

我真的由衷感謝這位姐姐，她讓我感覺到人間處處有溫情，我們的社會裡，總是有著願意為陌生人無私付出的好心人存在。

當然，那時候還有其他幾位感情不錯的同學，我們總在下課後談天說地，她們的友情，也是支持我繼續學下去的原因。

倘若沒有這些情誼，克萊兒大概也像大部份的成人初學者一樣，早就因為感覺挫折重重，而放棄了芭蕾的學習。

後來芭蕾一直沒有學好，實在是自己的問題。

方才覺得在學習上有一小丁點的進步與心得時，卻必須離開，因為種種原因。

離開一陣子再回來，早就把基本動作忘得一乾二淨。

有次上課，老師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走過我面前時，忍不住朝我說 ~

 『嘿，別裝得好像妳從來沒學過芭蕾一樣！』

唔....我沒有裝呀，這是真的，是真的 ..我完全記不得該如何跳舞了...

 克萊兒真的是有口難言啊 ！

一次次地歸零，一次次地回來，一次次地重新開始。

我發覺，人生竟是如此毫無規則可循，連上芭蕾課也一樣。

               § 鏡中的女人

" In the glass I saw a strange reflection

Was the lonely woman really me ?

Those were the days..... "

現在，每當我望著鏡中的身影，耳畔總會輕輕響起這段旋律。

一樣的舞蹈教室，一樣的鏡牆，為何今日鏡中的女人看起來如此陌生？

臉形變了。

髮型也不一樣了。

身材看起來好像也不太對勁.....

表情也怪怪的.....

變了，都變了....

鏡中這個女人，真的是我自己嗎？

我常常狐疑地猜測，並且，經常躲避自己的眼光。

從前的我，是多麼地喜歡看著鏡中的自己呀。

總是覺得鏡中的身影真是美的恰到好處，雪白肌膚瑩瑩發亮.....

如今，不過兩三年之隔，怎麼感覺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女人？

我看到的，再也不是往昔那個充滿了愛與夢想的女孩。

鏡中的女人對我而言，還是很陌生的，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和她和平相處的方式，因此只能先逃避再說了。

或許，青春已經消逝，人生早已邁入了另一個階段，而我卻還不願相信、遲遲不肯放手 ~

Those were the days, my friends

We thought they'd never end

We'd sing and dance forever and a day

We live the life we choose

We'd fight and never lose

Those were the days

Oh yes those were the days.....

背景音樂 :  Those were the days ( Mary Hopkins )

一首難以忘懷的英文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