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紀尚幼之時，每夜睡前嚷著父母講予我聽的無非是些台灣鄉野傳奇。其中反覆點播率最高的正是〈虎姑婆〉。年紀再長些，錄音機成了第二任床頭說書人，孩時的我只需要在睡前選播一捲中意的錄音帶便可以帶著幾則故事入夢。中國民間故事、神話、《西遊記》都是這時期最常也最愛聽的，故事裡的人物經歷了什麼事，至今我仍記憶猶新。相較於台灣、中國的傳說，我接觸到日本鬼怪故事的時間稍晚，相關故事多半是從書籍或卡通中獲知。聽讀這些傳說故事的時間點時常夜半，幼時的我對他們可說是又愛又怕。很想再多聽一點，卻總是怕下一秒腦海裡浮現的就是磨刀的婆婆或者正在嗑手指的虎姑婆。

這幾天讀《遠野物語‧拾遺》，彷彿是在溫故舊時所聽聞的那些故事。略有不同的是，此書中的故事似乎更為原始、素簡。書內故事多未經過精煉，缺少合理的連結，有時甚至會不明白前因後果。究其原因可能有：1)故事乃鄉野佚聞佚事，故不及文人精煉後的文字。2)故事多為口述口傳，有所闕漏在所難免。3)故事內容兼雜傳聞、想像、親身經歷，並於言談間傳播，主述者未清楚交代細節也是可能的因素。

這些故事並未因此缺少價值。反之，它們在文學、文化的發展脈落中具有重要的意義。我認為這些故事至少有三個價值。第一個價值在於它們提供了眾多故事的「原型」。書中那些似乎沒有很完備的故事，留了許多白，提供後世諸多想像空間，因而啟發了很多日後的作品。另外，部分故事原型也可以在中國傳說故事或其他民族的民間故事裡發現，例如：羽衣仙女型(即仙女下凡浴於池中)。這些故事原型可能發源於其中一處，也可能是各自獨立發展而出的巧合，但都有待進一步考據。倘若這些故事原型源於某處，那麼它們便可能提供了文化交流的歷史線索，此為第二個價值。

至於第三個價值則是這些故事所隱含的道德、倫理、警世意涵。縱使這些故事並非經過凝鍊的筆法，在這些粗淺故事中似乎仍有意傳達一些教化意義。關於兒子弒母的傳聞、山男河童出沒、山妖擄人等故事，以不同的內容類似形式反覆出現多次，每讀一次，就更引人思考這些故事所欲示人的道理是什麼。這些倫常是非的判斷與示警是在鬼怪奇聞之外更值得去思考的。

讀《遠野物語‧拾遺》彷彿是小時候聽傳說故事的延續。只不過現在讀之，總覺得故事不只是故事，在鄉野傳奇之外，有更多內容可供我們深入去思考、研究。民間故事多為口述，故而採集不易。能有一本《遠野物語‧拾遺》將遠野鄉民間佚聞合於一冊，實屬意義非凡。它使得曾流傳於遠野鄉的傳聞在現代社會仍不至失傳，為文學與文化保留了重要的「原型」。同時，它也為其他地方的民俗研究樹立了很好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