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部關於寫作的電影,也是部關於聲音的電影,一開始打字的音效就如影隨形的跟著主角,建構出緊張懸疑的氛圍,也區分出真實和虛擬的世界。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聲音,卻是西的那句話:“回到我身邊”(Come back to me)。
故事開始於一個炎熱的夏日,愛好寫作的十三歲少女白昂妮(莎柔絲.羅南),窺見了姐姐西(綺拉.奈特莉)和她暗戀的管家兒子羅比(詹姆斯.麥艾維)間迸發的情意,曖昧的一幕在她想像力豐富的眼裡,有了帶著妒意的曲解,而後羅比露骨的求愛信又陰錯陽差的交到白昂妮手上,最後他成為疑似強暴表小姐蘿拉的代罪羔羊,指證他的人正是白昂妮。
一場錯誤的指控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羅比選擇上戰場代替入獄,贖著莫須有的罪名,西和白昂妮也先後成了戰地護士,爲愛情和良心尋找救贖。然而在有如人間煉獄的戰場上,救贖也許只存在於創作者的字裡行間。
電影分成三個段落,夏日鄉間富家宅第裡的情慾風暴,二次大戰兵荒馬亂中的生死掙扎,以及老年作家電視訪問裡的懺情自白,三段戲風格各異,卻各有出色之處。首段情節緊湊,戲劇張力最強,莎柔絲.羅南演技突出;中段略嫌冗長,但一氣呵成的戰爭攝影和場面調度堪稱經典;末段凡妮莎蕾格烈芙的精采詮釋(白昂妮晚年)和自我剖析,讓整部戲有了不落俗套的句點。
最特別的地方,在於故事不斷推翻之前的敘述。白昂妮眼裡姐姐看似勾引的舉動,在鏡頭巧妙銜接回發生的原點後,方才呈現事情的原委,而之後每一個衝突點,都在真相和想像間衍生。真正驚人的是末段的大逆轉,原來整個故事都是白昂妮的書寫,真實也只是她筆下的虛構。
電影的宣傳重點放在飾演西的綺拉.奈特莉身上,可是主角其實是白昂妮。她是事件的始作俑者,但背負的痛苦不下於被她拆散的西和羅比。早熟的她擁有敏銳的心智,現實的經歷卻很有限,過度膨脹的想像成了她眼中的真實,在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傷了自己。對姐姐勾引的誤會,緣於之前故意溺水的失敗試探,而撞見親熱的西和羅比,更讓她感到驚恐和嫉妒,那是她得不到的愛情。反而和她年齡相仿的表親蘿拉,實際的接觸了情慾,而且順水推舟的讓白昂妮主觀想像的誤會成真,有如對白昂妮的對照和諷刺。
寫作的力量在電影中以一體兩面的方式呈現,就如羅比求愛和道歉兩封信錯置後引發的後果。作家的想像既可以陷人於罪,也可以美化現實的缺憾,但即使白昂妮試圖用書寫還給西和羅比美滿的結局,仍然不可能改變現實,就像戰爭雖然消弭了橫亙於西和羅比間的階級界限,真正的肇事者反而發了戰爭財,並且用婚姻逃遁了可能的罪責。而白昂妮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去體驗寫作外的真實,體驗西和羅比所處的烽火劫難,體驗她想像外的現實人生。
在寫作的世界裡,創作者擁有最大的權力,能夠主宰筆下人物的命運,但在真實的世界中,白昂妮沒有勇氣也沒有機會道歉,既睥睨又卑微的立場,道盡了她的悲哀。片中西對羅比說了幾次的“回到我身邊”(Come back to me),也許是白昂妮藉西之口說出的心聲,故事不斷的回溯和逆轉,是為了召喚無可挽回的心上人和過往,沒有贖罪,只有藉著寫作尋求的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