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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22 03:53:33瀏覽788|回應0|推薦0 | |
我只是最初的那一塊石頭(中國新聞週刊) 中國新聞週刊:回到從未見過的故鄉定居,是不是有隱隱中的召喚? 郭中一:似乎是有的。我是回到了合肥,通過當地親戚的講述,才知道很多我家的故事。我們首先選中的地點,不是小團山,而是二潛山和小潛山之間的馬鞍口。選中的第二天,我們去姑姑家吃飯,說起這個地方,姑姑大吃一驚,連聲說好。原來那是我曾祖父的故居,我的父親就出生在那裡。 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我們放棄了馬鞍口,選中小團山。那個荒山,一開始很多人來看了就笑,說你們笨蛋被拐來了。過了兩三年我們做得像樣了,有人就問,你們會風水吧?這麼好的地點給你們看到了。這個山面對正南,兩邊隆起,中間凹下去,像把太師椅。山前面還有個水塘,風水上就是個財庫。我聽了大笑,說水塘邊有個房子,住過人的樣子。如果這裡風水好,那麼在這裡住過的人早就該發了。後來姑姑告訴我,那房子里住過的人,又是我的曾祖父。好像他老人家算好了一樣,到處堵我。 我父親20歲離家,平時對家鄉的事情講得也不多。有一次,我問他祖母叫甚麼名字?他不知道,因為祖母的閨名從來沒人叫過。我又問,祖父叫甚麼名字?他還是回答不上來。這就很奇怪了。父親說,祖父平時很威嚴,自己從小很怕他,見面就一直低著頭,吃飯也不敢發聲,哪裡敢提名字。後來我和弟弟反復拷問,父親才想起來。這件事讓我很感慨。老人要是走了,很多東西就沒人能講了。所以我開始留心長輩的嘮叨。外祖父過世之前,經常會說起,他們李家當年在廣東梅縣如何有錢,後來怎麼家道中落,他又怎麼一個人白手起家……這時阿姨和舅舅就會在旁邊說,你又羅嗦了,一次又一次的。有一次,我突然跳起來,說,你們能記住多少細節?你們有哪一次專心聽過?未來,我們能記住多少? 中國新聞週刊:你本人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和故鄉有直接聯繫的?想象中的肥西,和真實看到的有很大落差吧? 郭中一:大概從80年代開始,我們就通過各種渠道往家鄉寄錢。一開始不能直接從台灣匯款,就通過我父親在國外的學生轉。後來我在美國讀書時,也肩負這一任務。30年前,3000美金的一筆匯款,能讓一個人變成肥西首富。但一直到現在,農村還是很窮。錢到哪裡去了?沒有計劃亂花掉了。最近我的一個親戚還跟我抱怨,錢不夠用,因為過年的時候爆竹就買了5000多塊。我問他為甚麼買這麼多呢?回答說不買的話面子上過不去,這年不能過的。你看,基本的農村文化就是這樣的,不是把錢用在生產和積累上,而是在攀比、浪費、甚至是賭博上。我就開始懷疑,農村的問題不僅僅是科技和政策上的障礙,還包括文化上的重建。 中國新聞週刊:這是你重回故鄉的最終目的? 郭中一:當年,我們這批知識分子的想法是,第一,退休以後要找個適合的環境居住;第二,實現一點人生價值,多少可以做點事,教教附近的孩子,傳播環保理念;第三,更深的一層,我們覺得大陸少一個精神的核心。台灣的原住民,有他們的聖山大武山。平時不進去,在塵世日久,就要回去洗滌一下心靈。但漢族沒有,漢族人的精神是非常空虛的。應該有人來做這個事,知識分子可以把這作為一種抱負。 中國新聞週刊:能做到嗎?這似乎非常遙遠。 郭中一:你知道石頭湯的故事嗎?是說一個士兵戰後身無分文走進一個村莊,說我有一塊石頭,能煮出天下最好喝的湯來。喊了很多遍沒有人理他。有人說我們試試看吧,於是拿來鍋子和水。煮了一會兒,士兵嘗了嘗說,已經很好喝,但有點兒油和鹽就會更好。於是又有人拿來了油和鹽。士兵又嘗了一嘗,說有青菜就會更好,再有點兒肉的話……每個人都拿出來一點,最後當然就是天下最好喝的湯。 我只是最初的那一塊石頭,創造一個平台。 中國新聞週刊:這裡人把你當作合肥人,還是台灣人看? 郭中一:曾經有過一些遭遇,甚至是衝突,連當地的親戚都沒有幫我們的意思,居然說“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其實這些都在我預料之中。回到最初的目標,我就不是回鄉,而是再造鄉土。 現代人都有鄉愁。問題不在於這裡是不是我的老家,我是不是非回這裡不可。在哪裡都不是你的故鄉。都市人是被拔離土地的,就算是成長於都市,都市也不是你家鄉。 甚麼是家鄉?它代表著一種安全感,你知道樓下的餐廳不會給你吃地溝油。套用孔子的話,是一個“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地方。就是說,在這裡老人能夠安居,朋友之間能夠信賴。這些,不僅僅是大陸沒有,台灣的問題也很大,比如學閥學霸太多了,對年輕人只有壓榨、掠奪。這就不是一個家的樣子。 當代知識分子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麼依附於政府,要麼依附於學校,總之是某一個機構。所以知識分子和鄉土隔離最徹底。中國古代知識分子不是這樣。我耕讀,考取功名,做官,勸諫,罷官之後回家繼續耕讀。在朝為官的時候,我的兒子其實也是在耕讀。 中國新聞週刊:你的踐行,也包括對子女的教育。孩子脫離學校,沒有文憑,就算你很堅定,難道家人都支持嗎? 郭中一:他們天天都在學習,而且他們已經有了學習的能力。就算我不在了, 他們也會學習下去。沒有學歷,對他們來說,永遠是背水一戰。我最怕的是他們變成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狀態。現在資訊那麼發達,在網上他們就可以看到我的美國導師開的普通物理課,水平超過台灣所有大學物理系。人永遠要學習,我也在不停地學習。一個學位又能代表甚麼? 我心裡有這樣的準備,有一天兒子告訴我,他覺得學夠了,想要離開山莊。這沒問題,也許有朝一日他們又會回來,再學上一段時間。對於書院裡的學生,我也是一樣的期待。 現在的缺憾,是書院裡學生的年齡差異不夠大,否則就能讓大的教小的。只有把小的教會了,大的才算是學會,而不是靠考試來證明你學會了。中國的教育是成材教育,而不是成人教育。孔子說“君子不器”,但現在的成材教育恰恰是“器之”,基本就是把人教育成小人。 中國新聞週刊:既然是再造鄉土,而不是再造故鄉,那麼合肥還有特殊意義嗎? 郭中一:我把合肥定為我的根源,當然很特殊。但故鄉,對我來說不是一個地方。台北是一個故鄉,那裡我住過好幾個地方;我的大學是在台南,那裡也很有意義;金門當兵,對我有不可磨滅的回憶;我又在波士頓住過八年……這些都是我的故鄉。人的經歷,有很多來源,像沖積平原一樣,一層一層堆積起來。所以不能忘本,每一個本都不能忘,也忘不了。 從這裡你會想到更多,就是“推己及人”,處處都可以是故鄉。科學社會學里有個“六度分離法”,不超過七次,你可以和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關聯。那麼,傷害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對你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最多6個)有傷害。一個很遠的人,和你的關係可能非常密切,和你是甚麼樣的關係你甚至都不知道。但就算從純粹的,自私的利益維護來說,你都應該去保護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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