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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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2/11 23:54:27瀏覽1126｜回應1｜推薦1 | |
「妳老把人當好人，自己最後就成了『好人』！」合肥當地的朋友這樣又氣又憐地對太太說。「好人」或是「老好人」，在安徽—尤其是岳西這樣的偏遠地區，地方話裡意謂著「智障」。朋友看到、聽聞蕙瑛因為敞開心懷，誠懇待人，經常吃虧，不免勸解。類似的勸解，我們到合肥後，經常聽聞。 2008年4月，四合院式協同住宅封頂，距我們取得小團山的租賃權整一年。房屋「封頂」—也就是建房到最上層房頂做好，在合肥是件大事，如果是房地產開發商，封頂之後，就可以開賣。我們其實已經開始進行內裡的細部工程，但是市台辦知道了，卻告訴我們不能不做「封頂」的儀式，大加慶祝，並且主動代我們邀約各級公職人員。我們言明低調從事，所以台辦保證邀約人數不超過10人。但是隨著時間接近，愈來愈多的各級首長要求參加，最後名單達到了50人上下。 循俗放了煙火，副縣長站在山頭講話，認為自己治內有如此成果，極感榮耀，但也坦承原以為荒山一座，成不了氣候，誰知有今日規模。他語聲高亢，指著遠方山下，說：「你們該在那裡立個大大的牌子，這樣人家遠遠就能望著了。」我說：「我們做事低調點好，太過張揚，人家到來一看，發現所做不如所言，認為我們有意欺騙，以後還會來嗎？」副縣長大笑，重重地拍了我的背脊：「你們讀書人就是低調，照我看，就該高調，聰明點，好好宣傳，你們不做，把文稿拿來，我出錢幫你們做！」我再三遜謝，終於打消了他的念頭。 「莊老師，妳真的都不收錢？不會是有其他的目的吧？天下哪有人做事不圖好處的？」上週末免費英文班的小女孩並無惡意，只是這出乎她的人生經驗之外。蕙瑛說：「你們書讀好了，我們地方上才能進步，不是大家都好嗎？」「妳不會是騙我們吧？會不會在別的地方圖好處？」蕙瑛笑了：「妳慢慢看吧！」 冬季裡，來上課的小女孩胖胖的臉頰和肥肥的小手都凍得紫紅，蕙瑛拿著乳液為她敷塗，並且要她帶剩下的大半瓶乳液回家。告訴她：「每次洗臉、洗手後，都要敷上乳液，如果用完了，可以先拿其他油脂替代，下次再來和莊老師要。」小女孩說：「妳比我媽還好！」我們看著孩子眼中泛出的光芒，我知道孩子感知了世界上有純粹不求回報、沒有算計的溫情，只希望她能夠記取這個經驗，對冷酷的人世時時存有希望，在長大後以真誠對待詐偽、溫暖應對冷漠，將人與人的信任散播出去。 銘傳鄉在外打工人數眾多，據說在三分之一上下，春節期間，不少在外的遊子返鄉。家人告知家鄉的進步，常常會帶他們到小團山看看。依例應當收取入園費用，大部分人會客氣地懇求進入，卻也有些無賴的，看到圍籬和園區門口的收費通告，居然破壞圍籬甚至縱起火來。我顧及收費的對象原本就不是本地貧窮的鄉親，只要是以禮相求的，都會放入，自己帶引講解。蕙瑛說：「你今天帶了好幾批人，喉嚨都啞了，就少講點吧，帶他們隨便在外頭轉上一圈就好了。」我說：「我之所以要自行帶引，詳細解說，為的便是讓他們了解為何要注重生態環保、如何保健衛生、如何講求美感，回去後便會著手改變自家的環境，甚至也能夠自行發展夠水準的民宿，以觀光旅遊為凋敝的農村走出一條新路來。」 我的外公年前以高齡96歲過世，怹老人家在家鄉廣東設立了獎學金，每年獎助十名貧苦學生，我們很是欽佩怹為鄉里、為下一代盡的心。怹老人家年高耳背，生前最後一次和我長談是以筆談進行，怹卻認為發獎學金不算什麼，怹羨慕我年紀還輕，可以從事再造鄉里的工作，怹畢生最想做的，就是這樣的工作，可惜時不我予、力不從心，只能期待我能有作為。 蕙瑛和朋友說：「我們當所有人是好人，不是免了許多防備的工夫嗎？我對人家好，人家也對我好，這樣大家做事都方便。如果對方騙我，我就立刻反應，讓他下次得不到好處。」朋友說：「這倒也是，我許多朋友出國留學，認為歐美人士實在太過幼稚可欺，說什麼都相信，當然就占他們的便宜。沒想到只要騙他們被抓到一次，在社會上就失去了信用，連向銀行貸款都貸不到，求職都有困難。中國人向來講信義，今天反倒失了本源，讓歐美人士瞧不起。」 我對朋友說：「我們自己求進步，要帶著周圍人一起向前。我不相信，周圍的人不好，唯獨自己好，這樣的事業能夠長久。而且坐言莫若起行，只有靜默滲透，積久見功。」 我在公司開會時，帶著同仁們到外面場地，舉著一塊小石頭，向他們說：「我們在這個採石場裡，大家都說土層淺、石塊多，不好種植，可是卻不動手去改變現狀。像這樣的小石塊，大家認為有多少？五萬個？十萬個？」有人說：「應該不超過五萬。」我說：「那麼我們在場的超過十人，每人每天撿一百個石塊應該費時不會要二十分鐘吧。但是這樣在兩個月內，就可以把石塊撿乾淨。」大家於是約定每天中飯之後，至少撿一百個石塊，移到山壁邊去。「愚公造山」的活動就這樣開始了，活動還沒完成，但是結果如何大家都可以清楚預見。 多人從事，長久持續，不屈不撓，無聲無臭，成效短期不彰，但是卻比許多眼前張揚炫惑的事務能夠影響深遠。我們未必能夠像「愚公造山」的活動一樣見得著成果，但是我們充滿了希望，我們能夠等待。 附註： 《論語．雍也》：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皇甫謐高士傳》： 寧所居屯落，會井汲者，或男女雜錯，或爭井鬥鬩。寧患之，乃多買器，分置井傍，汲以待之，又不使知。來者得而怪之，問知寧所為，乃各相責，不復鬥訟。鄰有牛暴寧田者，寧為牽牛著涼處，自為飲食，過於牛主。牛主得牛，大慚，若犯嚴刑。是以左右無鬥訟之聲，禮讓移於海表。 《列子．湯問》：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 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 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 ? 」雜然相許。 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 ? 且焉置土石 ? 」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 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 寒暑易節，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 」河曲智叟亡以應。 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 帝感其誠，命夸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 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後記： 1980年，美國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 Robert Axelrod 舉辦電腦程式「囚徒問題」賽局世界錦標賽，獲勝的程式名為 Tit-for-tat，它採取的策略是初次皆假定對方善意，但是以後則以對方的回應為準，以善對善，以惡應惡。 但是，後來的研究發現在更複雜的人際社會中難以應用，尤其是以牙還牙的做法，如果在對手有多次接觸機會的情況下，一旦皆採取以牙還牙的做法，則對方預知此行為準則，必然採取不合作態度，反而兩蒙其弊。最佳的策略是再加入善意，在對方未預期的情況下採取寬恕的策略，博取對方的信任，尋求再次相遇合作的可能。 看來，教訓是：以人為善，以禮相待；互惠友好，持續合作；適當懲惡，不稍屈從；不時寬恕，滋生善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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