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團山的北坡上，和表弟談著家鄉的親長往事，表弟指著路邊的一片小小灌木，說：「這是六月雪，又叫滿天星。」，葉子細碎青翠，白色小花點點， 果然猶如雪花，遠望又如滿天繁星，和風拂過，微聞薌澤。他又說：「這樣的小灌木，在城裡居然要賣幾十塊錢。」我說：「這樣賣當然就只有幾十塊錢，假如花點巧思，可能賣個幾十萬。」表弟翹舌不下，我的心思卻已飄向了遠方。

　約二十年前，我在美國波士頓求學，一位已經移民美國多年、熱心華人社會公益的朋友邀我到家裡吃飯，並且提到有位老將軍希望見到我。我欣然赴約，和老將軍見了面，他卻不太搭理，逕自向門外張望。朋友大笑，重新引見。原來老將軍偶然讀了我在華人雜誌上的一篇文章，以為我七老八十，要「拜見老前輩」，當然不把毛頭小夥子放在眼裡了。

　女兒、女婿接老將軍來美國同住，為他老先生將房屋擴建，還在院子中另外再建個工作室專供老將軍應用，照顧得無所不至。老將軍多次請我到家吃飯或是共度節慶，對我這個三十不到的晚輩非常熱切。老將軍工作室裡掛著張大千、黃君璧、姚夢谷等名家的畫作，都是題贈與老將軍的，我在裡面細加玩賞，不覺驚嘆老將軍的交遊。

　老將軍精於製作盆景，這些畫作就是盆景換來的。就中張大千所繪的一幅「竹林七賢」，就是先有老將軍的盆景，而後才有張大千的遣興仿作的。老將軍帶我到庭園中參觀他的盆景，取勢天然，大氣磅礡，縮千里於尺幅。老將軍還特別指點，日本人所做盆哉，多裁抑植物生長，斲喪天機，醜惡怪俗，慎不可取。

　老將軍收有徒弟一名，但是他嫌此人讀書不多、悟性不夠，所作盆景塵俗之氣太重。於是授我以親筆撰寫栽植盆景要訣一疊，望我能夠傳其技藝。老將軍的女兒待我如弟，此時卻不禁驚呼，謂此要訣久索不得，而我竟輕易得之。我既覺愧欠，於是告老將軍以學業繁忙，實不克分神學習盆栽絕藝，遂返其要訣。

　取得博士返國服務多年後，輾轉聽聞老將軍住不慣美國，隻身返台棲身養老院，不禁惻然。

　江南盆景素有五大名材之說，謂雀梅、榆樹、滿天星、九里香、水橫枝（梔子花）是也。這幾種植物都是能耐貧瘠、根系發達，多做修剪而不妨其櫱發者。老將軍所用樹材不乏這五大名材，而松、竹獨多。五大名材浪漫可愛，而松、竹勁茂清雅，皆構景優選。我當日無緣從師，今日卻見到坡上遍生滿天星，寧非偶然？

六月雪、滿天星、噴雪、白丁花、碎葉冬青

學名：Serissa serissoides (DC.)Druce

英文名：Junesnow

科名：茜草科 Rubiace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