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看到人長的醜，常說：「這個人長的像拐棗一樣。」我們問他拐棗是什麼， 怹說是一種植物，莖可以吃，我們再問怹這植物長的像什麼樣， 怹就說不出來了，問怹字怎麼寫，怹也說不出來。我們於是笑怹在說鬼故事，講的根本是個不存在的東西。

　有一天，父親走在路上，看到一株植物，非常高興，直說那就是拐棗，非常好吃。怹的學生摘了一段送入口中，還未嚼食，舌頭便已痲痹，趕快吐出。我回到家中檢閱書籍，才發現這種植物稱作「綠珊瑚」，全株有劇毒。從此之後，我們經常嘲笑怹，童年時沒東西吃，連劇毒的樹皮草根都吃。怹雖然百口莫辯，但仍然堅稱怹家鄉的拐棗的確是可以吃的。

　多年以後，我在小團山工作結束後，和家鄉的表妹漫步下山，述說著老人家的事，偶爾提到了拐棗。表妹說她家門口就有，我瞠目結舌，問她是不是可以食用，她有沒有吃過。她不說二話，摘了幾枝給我。原來拐棗的可食部份並不是果實，而是膨大的莖部，將樹皮剝去置入口中，雖然水分不多，卻是異樣的甘甜。表妹說小時候若是哭鬧，老人家就拿這個當糖果騙孩子。

　我帶了些回去和孩子分享，享有豐厚現代生活的孩子們，糖果對他們根本不足為奇，對這種匱乏年代的糖果代用品當然提不起興趣。我告訴他們拐棗又名北枳椇或是樹蜜，要他們小時候背誦的《詩經．小雅．南山有臺》中「南山有枸」講的就是拐棗，富含鈣質和維生素C。他們覺得平淡，倒是對有毒的綠珊瑚興奮的很，「用毒」在他們日常生活中不常見，卻可以引發很多的聯想。

　我將拐棗拍了照片帶回去給父親看，還說我們過去都錯怪怹，要還怹清白，拐棗的確長得也夠醜怪。但是也非常不解怹怎會將可以明顯分辨的兩種植物混淆？怹眼中泛著淚光，說：「我十幾歲就離開家門，之後就回不去了。在台灣住了幾十年，記得的都是台灣的東西，哪還能記得那麼清楚拐棗長得什麼樣子？」

　我想起曾有一夜，逼問怹祖母叫什麼名字，怹說不出來，說是母親的閨名無人稱呼；問怹祖父名字，怹說想不起來，我們兄弟頗感怪異，大加嘲諷，後來逼問再三，才依稀想起。怹說那時父親威嚴，連正眼都不敢看，哪敢問怹名諱。

　這時，我驀然了解了許多感情、許多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