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冷灰暗的天空，竉照著車水馬龍的伯拉爾街。紅磚建築的聖保祿醫院(St. Paul’s Hospital)前院，慶祝聖誕的牌樓已高高竪起。一束藍光由高處灑下，像是象徵著奇蹟與照護；由各色的小燈塑成的大小星星，爭相閃爍，互鬥奇艷，明亮輝煌的景緻一掃冬夜的晦澀。牌樓上面更有白色的燈光排出的「Lights of Hope」，放射出無盡的光明，也帶給了人們無限的希望。

我把車子停在路邊，發呆地望著牌樓，心中卻回到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

媽媽，您還記得嗎？這個一百多年來，以高明的醫術，細心的照護，嘉惠大溫地區無數病患的聖保祿醫院，也是您接受了三個年頭血液透析(洗腎)治療的地方。而且，二十五年前那個寒意逼人的清晨，您也是在這個醫院的病床上，離我們而去的。相信心思細膩的您是不會忘記的。

雖然您首先是因身體不適而住院，後來醫生也順便重新為您安裝血液透析用的管子。都不算是大事，醫師也有讓您出院的準備。哪知在折騰了幾天之後，在那個令人心碎難忘的夜晚，您竟然預知死期，告訴我們您即將離去而要「大睡」的訊息？記得您在傳達這個惡耗時，是那麼地安祥、平靜，像是在轉述一個完全與自己無關的消息似的。您的話驚動了貝爾醫師(Dr. John Bell)；詳細為您做了檢查之後，他很有把握地安慰我們說：「Your mom is going nowhere tonight.」後來，漸漸地，在妹妹帶領大家為您助念的佛號聲中，您開始變得虛弱。過了一陣子，您突然要我們找來貝爾醫師，用您絕無僅有的英語向他道謝。您知恩圖報的舉動，我們不覺得意外，卻把行醫三十幾年的貝爾醫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媽媽，您往生時只有六十五歲。在醫學發達的今天，這根本不算長壽；然而，您短短的一生中，雖然出嫁之後，折磨多於享受，苦痛大過幸福，但是，您帶給家人、親戚和朋友的影響卻是其大無比。

雖然爸爸的花心納妾是促成您一生痛苦的根源，但是您自始至終，卻善盡您作為人妻的職責。不僅平時如此，甚至在您彌留的病褟上，您對爸爸仍然噓寒問暖、還諄諄囑咐我們要孝敬他。您寬厚的心性，讓我們為之心折。

您的天性本就良善心慈，為人溫婉謙恭；加上篤信佛教，更是知恩喜捨。認識您的人，無不稱讚；知道您婚姻的不幸、卻仍善待夫婿的人，更是一方面為您叫屈，另一方面也被您深深感動。

媽媽，在您婚姻的陰影裏，您更處處以自己的生命護衛著我們四個兄妹，且竭盡心力提供正常的環境，讓我們渡過與他人無異的歡樂童年。我們幾個之所以有健全的身心，對人生有正面的信念，也沒有造成社會的負擔，完全是您用您自己的幸福和血淚換來的。為此，我們更是感念您的恩德。

媽媽，在想念著您的日子裏，有時候思苦難敖，但是，二十五個年頭竟也匆匆地流逝無蹤了。

四分之一個世紀的變化很大。首先，爸爸也走了。雖然他的作為曾帶給您極大的打擊，在他年歲漸老之時，卻時時惦念著您，也為他的風流輕狂與加諸於您的傷害深切地痛悔著。

爸爸的骨灰也供奉於您安息所在的佛寺裡，而且和您相對著。這是他自己在生前所選；他說這樣就可以天天與您「開講」。記得我當時還笑著回他說：「記得喔！開講可以，可不能再吵架了！」

媽媽，二十五年過去了，現在您在何方？我們願意相信，您和爸爸正在淨土中共修，相信爸爸會細心地呵護您，以補償他對您的諸多虧欠的；我們也知道您會一本對他至死不渝的愛，時時處處照料著他的。

人們常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現在，您們亦仙亦鴛鴦，更令人羨煞！

媽媽，二十五年過去了，您鍾愛的孫子都已長大；他們就業的就業，成家的成家，而且有幾個也為您添了曾孫。就可惜幾個曾孫未能承歡在您的膝下，為您的晚年帶來些許慰藉。可是，媽媽，相信您聽到了他們天真的歡笑，也看到了他們無邪的憨樣。我們也時時告訴他們：他們有個極為慈愛的「阿祖」，為他們講述您的事蹟，希望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以及未來的人生中，也能以之為感動的泉源和效法的對象。

媽媽，二十五年過去了，您惦記的兒女們也已逐漸步入晚年。托您當年的教導和現在的福祐，我們都很好，請不用掛心。而且，我們也謹記著您的教訓和榜樣，希望在走到人生盡頭之時，也能和您一樣從容不迫地全心接受，自由自在地上路；更祈願將來能在佛國中與您及爸爸再度相聚續緣。

媽媽，二十五年前的那個晚上，為您助念了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再多看了幾眼您熟睡般慈祥的容顏，依依不捨地向您說了再見後，就離開病房。踏出醫院大門之時，那時尚未有「Lights of Hope」的燈飾牌樓。凌晨的週遭非常蕭瑟：行人絕跡，車輛稀少，天空一片漆黑，但見一顆星星閃亮在天際，像是在寬慰我們似的。那是您嗎，媽媽？看著似曾相識、卻如此遙遠的孤星，我們方才再度驚覺到您真已離我們遠去；失怙的悲戚頓時溢滿胸懷，雖然爸爸那時仍蹣跚地與我們同行…。

媽媽，二十五年過去了，現在您在何方？

今夜，我們將循往例，為您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大慈大悲的地藏菩薩，接引您至西方淨土。不過，既然相見無方，我們也請您常到夢中來相聚，以慰我們相思之苦吧，媽媽！

延伸閱讀:

對媽媽的追思 http://blog.udn.com/chsu43/1811591

天頂的星 http://blog.udn.com/chsu43/4706071

(音樂取自"隨意窩"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