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孫女愛珊乖巧地讓我牽著她的手，祖孫倆在細雨濛濛中，默默地走向離女兒家兩條街之遙的巴士站。本來喜歡說話的愛珊不管我怎麼逗她，仍然是沉默不語。到了巴士站，早已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那兒候車。愛珊把我的手似乎拉得更緊了些。我問她：”你還好嗎，寶貝？” 她向我偎了過來：”Papa, I am scared.”這是我始料能及的，看牙醫當然害怕了！我把她摟緊了之後，輕輕地告訴她：我們今天只是讓醫生看看你的牙套作的怎麼樣而已；不用五分鐘就解決了。”聽我這麼一說，她本來憂戚的小臉蛋才有了些許的笑容。

本來，愛珊和凱智都在小時候就開始刷牙，但是好強的愛珊堅持自己動手，而且還不准她的爸媽檢查她是否做得徹底，結果是換來了七、八個蛀牙。女兒請教了幾位牙醫的意見後，只好讓愛珊接受全身麻醉，做了四、五個牙套(金剛牙)。她做手術那天我們都好緊張：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竟然要全身麻醉！我們曾聽過小孩子麻醉後沒醒過來的故事，一顆忐忑的心，懸掛在半空中老半天，一直到女兒來電話說小愛珊已經醒來，才安了下來。當然，現在，愛珊只好乖乖讓大人幫她刷牙、用牙線了。 牙醫說：現在起好好保養，就不會影響將來恆牙的健康的…，那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了。現在，女兒因車禍受傷，不只在家需坐輪椅，根本也無法外出，因此，帶小孫女愛珊去看牙醫的工作就非我莫屬。

那天，我一早就到女兒家。愛珊雖然已換好外出衣服，卻仍然”賴”在床上，顯然對看牙醫這件事，心有怕怕。我心想她喜歡坐捷運、看車子在漆黑的隧道裏的軌道上快速前進的景象，就告訴她：我們要去坐捷運耶，哪知話還沒說完，卻換來她”我最討厭捷運！”的言不由衷的回答。我知道只有用殺手鐗了：”我們看完醫生去麥當勞好嗎？”由於兩個小傢伙有嚴重的食物敏感症，他們很少外出吃飯，而麥當勞正是非常少數他們能夠無拘無束點餐的地方…。這一招果然奏效，小丫頭笑了！於是，我們祖孫倆就歡歡喜喜地啟程。

除了脾氣倔強之外，愛珊對周遭的事物觀察敏銳，貼心乖巧、善解人意，是個非常惹人疼愛的好孩子。在公車及捷運上，她都坐在我膝上，把頭輕輕地枕在我胸膛上，讓我覺得暖洋洋地。走在路上，我們也老手牽嫩手，享受著祖孫之間的那份溫情。

看完牙醫，助理要她去百寶箱選牙醫診所買來”騙小孩”的小玩具。她為自己選了一串手珠之後，也不忘給弟弟凱智選一架飛機。後來，我們到購物商場的文具店看東西，她看到了裝飾聖誕樹用、會亮燈的小芭比娃娃，告訴我說她的”芭比娃娃目錄”裡面就有。看她看得愛不釋眼，我知道她喜歡，問她：”要Papa買給你嗎？”她輕聲地答說：”No, it’s okay.” 小丫頭竟然客氣了，我說：”沒關係，是Papa自己要買的。”她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歡喜之餘，又馬上問說：能為凱智也買一個嗎？ 聽我說沒問題，她趕快為弟弟選了一輛會亮燈的救火車，因為她知道弟弟對玩具車和飛機情有獨鍾 …。

當回程的公車行經唐人街時，我告訴她該處叫”Chinatown”。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問我說她是不是也有Chinese blood。我就開始為她算”族譜”、解釋她的血緣，說她有白人、菲律賓人、華人、甚至台灣原住民等等不同族裔的血液。她問我說我是台灣出生的，為什麼沒提到台灣人的血液？我告訴她說大部分的台灣人是漢人，卻因以前他們的祖先從中國移民去台灣的時候，女人不准同行，只得娶原住民的女子為妻…。她聽了恨恨地說了聲：not fair！小孩子心中的正義感最是真實可貴。

公車停在麥當勞的門口，下了車，我假裝忘了去裡面吃午餐的事，牽著愛珊的小手，繼續前進。小丫頭急著說：Papa，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呢。我停下腳步，卻又裝蒜地搔搔頭，只看著她而不說話。她一本正經地指指麥當勞，同時說：”我想你是故意裝的吧？”我特意不回她的話。點了她喜歡的雞塊和薯條後，她提醒我說該為凱智也帶一份回去。好個小姐姐！她還是沒忘了弟弟！

愛珊比凱智只大一歲又九個月，兩個人個性迥然不同：一喜靜、一好動；一愛唸書、一嗜戶外大自然；一是細膩敏銳、一則大而化之。不過，兩個人也許年齡接近的關係，感情非常好，愛珊會照顧弟弟自然是無可疑問；凱智也會為姊姊著想，有好東西吃時，常常會自動地為姊姊留一分，不會自己獨享。現在女兒養傷期間，兩姊弟上下課的接送都需要他人代勞。有時，我帶凱智去接愛珊，看到姊姊出了教室，小凱智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跑上前去，給姊姊一個大大的擁抱。看得讓我又感動、又欣慰。

從麥當勞提著食物，走路回女兒家途中，本來陰雨綿綿的天空意外地放晴。愛珊突然問我說：”Papa, 你剛剛是不是真的忘掉要去麥當勞的事了？”我告訴她說是和她鬧著玩的，不過我也解釋說：人年紀一大，就會開始忘記事情。說著，我故意問她說要是有一天我老得連她都不認得的時候，怎麼辦？她急著說不會的，馬上又接著說：”要是你真的不認得我了，我還是會認得你呀！我會天天告訴你我是誰！我知道凱智也會這麼做的。”天真無邪卻又帶著濃郁親情的話，聽得我眼眶一紅，心中也不由得虔心祈求，但願連小孫子都忘了的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這次負”有任務”的出遊，除了有機會看到小愛珊的細心與善良之外，她疼惜弟弟、安慰我老人家的愛心，尤其讓我感動。想到她才三歲不到的時候，就曾經對我說：I am not a baby anymore, but I am always Papa’s baby…。想到凱智也是常常一邊把頭往我懷裏鑽、一邊媔婰地說：Papa, I love you…。溫順真摯的童稚之語常常讓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然而，我也知道，小孫子上學之後，交遊漸廣、玩伴漸多，與我們的互動勢必相對減少。希望我能夠學會珍惜、不貪求，而確實做到惜緣與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