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04/27 14:40:29瀏覽1152|回應19|推薦101 | |
(圖片取自scrapetv.com) 朦朧中,好像遠遠傳來幾聲狗叫。我慢慢睜開眼睛,只見懶懶的陽光已透過薄薄的窗簾滲入斗室。本來已準備起床的我,重新又躺了下來,房間裡雖有暖氣,卻也抵擋不住初春空氣中絲絲的涼意,於是,再拉起棉被蓋住頭。再躺會兒吧,反正又沒什麼大事急著待辦。我就如此懶洋洋地,日子還不是一天天照樣地過? 半睡半醒中躺了不知多久,突地,一陣敲門聲劃破室內的寂靜。起先,只是輕輕的兩聲。我愣了一下,有誰這麼早來看我?遲疑了一下後,敲門聲變大且急,又夾雜著焦急的叫聲:”徐先生!徐先生!你起來了嗎?”。聲音很熟… 啊!我想起來了,那是”例行公事”的”點名啦。我隨著應道:起來了!門外的聲音又變緩和了:”半個鐘頭後我再過來!” 我還沒有時間回答,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在走廊上匆匆移開。 半個鐘頭後再過來?過來做什麼?我有些不懂,但是一片狐疑中,我還是緩緩起床。哪知下得床來,頓覺下半身奇重,同時一陣尿騷味刺鼻而來!我無奈頹喪地又坐了下來。對了,半個鐘頭後再過來是來為我換尿片的!這每天幾次的工作,我也曾經想過自己動手、而不假手他人,但是,看似簡單的動作,想要依樣畫葫蘆時,卻都不知從何著手。經過一次次的失敗後,我放棄了。躺在床上,像嬰兒一般任人擺佈,雖不自在,自己無能為力之時,連這種最涉及個人隱私的事,也只好讓人代勞了。奈何! 護佐還要半個鐘頭後才會過來,現在我做什麼呢?找到拖鞋,拿起柺杖,信步在小房間裡走動著。這個斗大的房間,除了一張小床、一個小衣櫃、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外,就擠得沒剩下別的空間了。這些陳設每天沒有變化,卻每天都必須無奈地存在著 -- 就像我的生活一樣,單調、無聊,卻必須日復一日無奈地過,直到… 直到哪一天呢?我有時候也想找個答案,可是,想來想去,腦筋總是一片空白。唉,現在什麼都不會想了! 我的眼光移到小衣櫃上的幾個相框,相框裡是誰的照片?一張大的相片裏,一個表情嚴肅的男人看起來有點像我,可是年輕多了。是我弟弟?或我兒子?我有弟弟嗎?有幾個?兒子呢?照片中,那個男人的手臂摟著一個女人的肩膀。那個女的笑容可掬,可是這綻放的花朵卻沒將春光帶進我的心裏來 -- 雖然常有這笑容相伴,我的心卻仍然那麼空虛、不札實。這個女的看來眼熟得很,但是,她跟那個男的是什麼親密的關係,願意讓他摟著肩?她是那個常來看我的人嗎?下次她再來時,我非得問問她不可。旁邊的幾張照片裡面是兩對年輕夫婦和幾個看來像是他們小孩的孩子。每個人都笑得自然而開心,什麼事讓他們這麼高興?這些人也常來看我。每次來時,小孩都想表現對我親熱,卻有些怯生生的樣子。他們也會”阿公!阿公!”地叫我。什麼是”阿公”?誰又是他們的”阿公”?看到他們時,這些問題就會困擾著我;他們回去後,一切卻又回復自然,我依然生活在我的斗室裏。 換過尿片之後不久,是吃早餐的時候了。護佐帶我去飯廳,把我帶到我通常坐的桌子時,有三個人已經坐在那兒。望著兩男一女年紀與我相仿的陌生人,我遲遲不敢坐下去。哪知護佐竟然對我說:”怎麼啦?他們都是老朋友啊! 那是Steve, Paul,還有Irene。 你們每天都坐同一桌的啊!那三個人望也不望我一眼;只顧低頭吃他們的。桌面和地上到處是麵包屑、果醬,還有牛奶和果汁。聽護佐這麼一說,我才一方面心中笑著這些人的狼狽相,一方面放心地坐了下來。等我的餐盤端來之後,就跟著開始享用我的早餐。吃著吃著,食物竟然不聽指揮地從我兩邊嘴角掉了出來,一杯牛奶也被我笨拙的手打翻,弄得桌子和我的衣服都是牛奶… 一頓早餐吃了超過一個鐘頭,護佐才把我們一個個送回各自的房間。 這樣折騰了一番之後,我也累了。躺在床上本來只想休息一下子的,但是,我卻睡著了,而且還做了夢。在夢中,我回到了童年。許多似曾相識的小孩子和我一起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我躲進一個山洞,為了找尋不易被發現的地方,我繼續往裡面跑。跑著、跑著,一個不小心,我掉進一個大坑洞。我的身子在我驚叫聲中一直往下掉。我掙扎著,雙手亂揮,試圖抓住什麼,卻是徒勞無功…”爸爸!媽媽!救我呀!”我使出吃奶的力量叫著。這一叫,把我自己給叫醒了。看看四周,還是那些看來熟悉的擺設。我一身大汗,一邊喘息著,一邊回憶著剛剛的夢境。我好像叫了”爸爸!媽媽!”,可是誰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現在在哪兒?我怎麼想也沒辦法想出個究竟來。得了,就由它去吧!我曾聽到護理人員說我得的是”老人癡呆症”,誰癡呆啊?我不過就是什麼事都想不起來罷了;我不癡又不呆! 午飯過後不久,那個照片裏的女人來看我。她帶來我喜歡的水果和零食。看到我對她笑笑,她問我說:”認得我嗎?”我說:”當然了,你是那張照片中的那個人;你對我最好了。”她又問說:”我為什麼要對你好啊?我是你的什麼人,你知道嗎?”想不到,這些問題把我給問倒了。我怔在一邊,眼睛盯著她的滿頭華髮。見我不作聲,那個女人又說什麼她自己年歲也大了無法照顧我,才不得已送我到這個安養機構來…。她邊說著這些我似懂非懂的話,邊想掩飾盈眶的眼淚。後來,索性轉過身去,一邊好像用手去擦拭淚水的樣子,一邊走到盥洗台去幫我削蘋果…。她坐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對我說了好多的話。一方面問我過得好不好,另一方面又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兒子、女兒怎麼樣,哪個孫子幾歲、念幾年級,在學校又參加些什麼活動等等。我只有聽的份,根本挿不上嘴,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她說的這些人是誰,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知道她對我很好,我很感激她;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她是誰,更不知道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晚飯後,我跟大夥兒在交誼廳看電視。電視畫面上演的是喜劇吧?看那些演員狂狂癲癲的樣子,在配加的笑聲效果中,有人笑出了眼淚,我卻不覺得這種搞笑有些什麼好玩;其實,認真說來,他們才是痴呆呢!跟別人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陣子之後,我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巍巍顫顫站了起來。一位護佐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她帶我回房間。我揮揮手,嘴裏說:不用了!心中卻嘮叨著:拜託,是回我自己的房間耶! 拄著柺杖,我拖著兩條已經不太聽話的腿,慢慢走向我的房間。到了房門口,推開平時不上鎖的房門,咦!怎麼擺設有些不同了?是誰來換過了的?再仔細一看,怎麼床上躺了個女人?我急了!大聲叫道:”喂!喂!你是誰呀?怎麼睡到我的床上來?”那個女的也大叫了起來:”小偷!有小偷!”我們的叫聲引來了管理人員。他們說我走錯房間了。一邊說著,一邊攙扶著我離開。背後傳來護佐安慰那個女人的聲音,我只聽到了一句:那個徐先生啊,他其實已經完全失落在記憶中了! 回到我自己的房裏,一個護佐幫我換尿片、換睡衣,以便安置我上床。我一方面讓他擺佈,一方面卻還想不通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情景,更想了解”完全失落在記憶中”是什麼意思。想著,想著,我不自覺地睡著了。夢中,我又回到了我充滿了歡笑的童年。我的爸爸、媽媽都在,還有我的弟妹們,更有美好的記憶。啊!童年…! ……………………………….. 我有幾個好朋友得了”老人失憶症”(Alzheimer)。看他們”失落在記憶中”的慘狀,令人心酸、不忍。謹以此揣摩、虛構的小文獻給所有該症患者,願他們心中平安!也願社會對他們有多一分了解、付出多一分關懷! (以下圖片分別取自jrlawfirm.com及drcutler.com) |
|
( 創作|另類創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