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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一體
2015/03/01 00:00:00瀏覽1485|回應0|推薦135

     

今年溫哥華的冬天特別暖和,因此,三月不到,白色的李花就已盛開,鵝黃的水仙也不甘示弱地迎風招展,和五顏六色的鬱金香互別苗頭單瓣的粉紅色慧空櫻更是前呼後應地含苞待放。這一切,把嚴冬帶來的蕭條之氣一掃而光,整個城市顯得喜氣洋洋,朝氣蓬勃。尤其從十六樓高的安寧病房看出去,無邊的春色盡收眼底;這兒真是欣賞春之饗宴的最好所在。

 

我在240病房門外,就看到裡面病人蒂娜(非真名)有位訪客坐在窗前。從後方看去,這位頭髮斑白的男士好像是兩眼注視著窗外的明媚春光,動也不動;他是被那一片春意給吸引住了嗎?

 

根據資料,蒂娜八十歲出頭,是阿茲海默患者;更糟糕的,心臟與腎臟都已嚴重衰竭,隨時都可能致命。只見病床上躺著的她,雖然呼吸看來平順,卻是眼睛緊閉,枯瘦的臉頰也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我輕敲門框的聲音,想必是驚動了呆坐著的老者。他一邊把身軀慢慢迴轉過來,一邊趕快用右手去擦拭眼睛。儘管如此,我還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淚痕。啊!原來他正在淌著眼淚的!

 

「抱歉,我打擾了!你還好麼?」我滿心歉疚、輕聲地問著,同時,遞給他兩張從病床旁邊的面紙盒抽出的面紙。

 

這位叫韋德(非真名)的老者是蒂娜的老伴。聽了我簡單的自我介紹,他擦乾淚水後,要我拉把椅子坐到他旁邊。他說他亟需有人可以聊聊;顯然我來得正是時候!我心中暗暗感恩。

 

沒等我坐定,他話匣子就打開了;而且,滔滔地述說個不停

 

原來,韋德出生於上海的葡萄牙的商人家庭,二十歲時移民到加拿大後,念了個會計的學位;經營了幾十年成功的會計師事務所之後,於十幾年前退休。

 

「那蒂娜也是葡裔的嗎?你們又怎麼認識的呢?」我像在看小說一般,聽得津津有味,不覺隨口問道。

 

聽到我的問題,韋德沒說話;他先閉起眼睛,偌大的身軀跟著靠到椅背上。看來,他正沉醉在往事裡。

 

果不其然,沉寂了半響,韋德眼睛還是閉著,身體還是靠在椅背,但是娓娓開始敘說他和蒂娜相識的經過:

 

原來,韋德從年輕時開始就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溫哥華玫瑰主教座堂的主日彌撒及其他活動常常少不了他的影子。有一個週日,韋德注意到有一位陌生女性,彌撒完畢後,有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樣子。韋德平時就熱心助人,現在這位小姐又是美麗嫻靜,因此韋德義不容辭地伸出援手而一探究竟。原來她是由葡萄牙來此旅遊的小姐,望完彌撒後,正不知如何打發週日的下午

 

「就是這麼一個巧遇,促成了良緣?」我笑著說。

 

韋德睜開眼睛,嚴肅地說:「早得很!還有重重的關卡需要通過呢。」說完,看我好奇的表情,他也笑了。

 

他說蒂娜來自大家族,她父母生怕一個女孩家上了韋德的花言巧語的當,因此,在兩個年輕人感情持續發展時,就派了蒂娜的哥哥迢迢千里從葡萄牙前來溫哥華,打聽韋德的為人與底細,也和他晤談,以便對他有更多的認識。而且不止一次,前後共有三個哥哥對他做不同的「面試」。

 

「那時,蒂娜就一直住在溫哥華?」我好奇地問道。

 

「是啊;她家裡安排她住在修女宿舍。每次我去看她,都有修女在旁當電燈泡。若帶她外出,也必須在傍晚就送她回去。而且」他有些神秘、又有些尷尬地笑說:那時他們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就只有拉拉手而已;連接吻都不曾試過。

 

我點點頭,告訴他我可以明白那時候保守、謹慎的做法,不像現在有很多男女,第一次見面就見到床上去。聽到我這麼說,他也重重嘆了一口氣;大概是惋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吧。

 

三次「面試」都相談甚歡之後,韋德禮貌地給蒂娜的父母寫了封信,說明他和蒂娜兩人相愛,請求兩位老人家給予祝福、把愛女嫁給他云云。「誰知道」韋德停了一下;我心想:難道又有變卦?

 

       

 原來,還有一關:蒂娜當神父的大哥來了。

 

韋德好像對於那位神父大哥印象特別深刻:「他寒暄之後的第一句話就說:『你說你們相愛。其實,那不叫做愛;你們都不懂得愛!』」說到這裡,韋德停下來,不說話地直視著我。

 

我正要說「一個出家人哪懂得什麼是愛」時,韋德先開口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想不到一個神父竟然對愛懂得那麼透徹!大哥說我們當時有的只不過是身體裡面荷爾蒙作祟而產生的感覺而已;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吵過幾千次之後,還願意在一起,那才叫做愛!」說完,韋德臉上呈現著一份深深的敬意,我對這個愛的新定義,也感到耳目一新;同時,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分手、離異,也許他們根本都不曾愛過呢!

 

當然,韋德通過了各個關卡之後,兩個千里來相會的有情人終於締結了良緣。婚後的他們非常恩愛,韋德主外,蒂娜主內,尤其孩子相繼出世之後,蒂娜更顯出她賢妻良母的天性。

 

說到這裡,床上的蒂娜呢喃了一聲;韋德趕快巍巍顫顫站起來,想看看蒂娜是不是醒了過來;見她還在沉睡中,他才又重新坐了下去。

 

「你們吵過架嗎?」見到他對蒂娜的關愛、細心,我不禁問道。

 

「當然了,」他失笑地說:「你忘了神父大哥的話了嗎?沒吵過架,哪能學會相愛啊?」說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們吵架大多是為了教養孩子方面的事:她保守、嚴格,而我則是比較民主、寬鬆。」

 

說到這裡,他似乎意猶未盡地講下去:「蒂娜保守,所以她根本不曾管過我外頭的事,甚至我賺了多少錢、存了多少家產,她也從不過問。這也表示她對我的信任與尊重。」說得我只有點頭同意的份。

 

「而且,她不僅僅嚴格管教孩子,把家裡一切大小瑣事完全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需我操心,而且,她多方鼓勵我把朋友帶回家,一方面她可以知道我交了什麼樣的朋友,一方面她也願意讓我的朋友分享她精湛的廚藝。更讓我佩服的,她非常慷慨;好多次,她在車上會突然要我倒車,好讓她拿錢給剛見到的在街邊的乞丐。對陌生人如此,對臨時有困難的親友,她更會要我想法救濟他們。」韋德說著,又不自覺地走近蒂娜的病床,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即將離他而去的愛妻。

 

韋德的一番話,讓我對蒂娜更加肅然起敬。我也跟著走近床邊,一邊對這位女性致敬,一邊為她祝福。

 

看蒂娜睡得酣熟,韋德就隔著病床對我說著:「她和我簡直就是二位一體;結婚五十年多來,我們就是如此相敬相愛的,雖然她現在常常不認得我。」說得既自豪,又心酸。看我點點頭,他又繼續:「但是,她這一走,我就會像斷了翅膀的鳥兒,再也無法飛動了!」說到最後,他竟哽咽了起來。

 

「二位一體」真是形容得好!但是,我不知怎麼安慰他。突然,我想起基督徒是相信天主是聖父、聖子、聖神三位一體的,就不假思索地說:「沒關係,蒂娜先到天主那兒為你預備位置,等你也前去與她聚首的時候,也許可以當面和天主比一比:你們的二位一體與祂們的三位一體,到底誰的『一體』更親近些。」

 

一番胡說八道的安慰話竟然使得韋德破涕為笑,我接著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蒂娜的離去只是他們暫時的分開;將來在天鄉的相聚才是永恆的。我也請他多為蒂娜祈福,以便她可以平安無牽掛地走進天主的懷抱。

 

走出240病房,我感慨萬千,如此佳偶現在的確不多了!心中不禁祈求上蒼賜蒂娜清淨和自在,也給韋德勇氣與安慰。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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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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