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ndpa's Clock sung by Ken Hirai )

(阿爸的風吹 -- 鄭智仁詞/曲 ; 福爾摩沙合唱團演唱 )

我家客廳壁爐架上有個小時鐘，是德國Friedrich Mauthe原廠1930年代的產品。樣子普通、不怎麼起眼，但是報起時來，聲音宏亮悠揚，一點也不讓那些落地的”大老爺鐘”(Grandfather Clock)專美於前，來訪的朋友都稱讚不止。本來，這個”小老爺鐘”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品，自從今年五月底爸爸走了之後，它的意義頓時就變得非凡起來，因為它是爸爸給我們的。

這個鐘，據爸爸說是當年他當法院書記官時，用兩個月的薪水買的，吸引他的就是那每十五分鐘響一次的清脆鐘聲。媽媽生前，這個鐘一直擺在她的房間裡。前幾年，我回台探親時，爸爸要我把它帶回加拿大，他說這樣就不會被那個”貪心的人”拿走了。我知道他指的”貪心的人”是誰，因為那個人的貪得無饜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不過，我珍惜的是這個鐘所代表的意義：它是當年爸爸買來擺在媽媽房間的物品 – 多少有夫妻之間恩愛情誼的成分存在；而且它以前曾陪過媽媽渡過不少時光，不管歡樂或苦痛，那都是她最真實的人生經驗。我願意這個鐘現在也陪我渡過我的晚年，可以讓我在懷念爸爸、媽媽時得到些許慰藉。

我不願相信爸爸曾經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人，不過，他在媽媽生了大弟之後，將照顧大弟的那個女人收納為妾，甚至後來又再娶入一房。媽媽氣質高雅，而且是眾親友公認的賢妻良母，爸爸的納妾是大家所無法接受、並諒解的。其他方面，爸爸倒是自律甚嚴，尤其在公務方面：他辦事認真，奉公守法，維護部署，不貪非分之財；他也維護正義，除舊革新，且不懼強權，勇於批評。前者令他備受長官賞識，步步高升，後者卻使他受到陷害，最後慘遭罷黜。身為公務員三十多年，獻身為公，終究卻連退休金都沒能拿到，使他遺恨終生。還好，最後，陷害他的幾個人之一自己本身終於鋃鐺入獄，讓爸爸略微感到安慰。

另外，爸爸心地善良，經常對經濟上有困難的人伸出援手。向他借了錢，只要有個略能成立的理由，大概就不用還。對於公益事業的出力，他也不落於人後。他更見義勇為、不怕惡勢力。這個個性造成他經常打抱不平。有一次，他在客運車上看到有個流氓樣的中年人戲弄一個同是乘客的婦女，其他乘客懾於淫威，都假裝沒看見。身材並不魁偉的爸爸卻走過去對他說："欺負婦女算什麼?"。那個無賴立刻怒顏以對，喝道：管什麼管？！爸爸毫不畏懼地說："當然要管！"，隨著，大聲要司機開到警察局。這時，兩、三個男人也圍了過去。那無賴才悻悻地要司機馬上停車，讓他下去...。諸如此類的事在在都表現爸爸不畏強權的性格，這卻也是他後來被罷黜的原因。其他，爸爸的雙重人格在很多事上表現無遺。他一方面尊重媽媽元配的身分，事事徵求她的意見，即使媽媽晚年住在溫哥華時，金錢上的需要也是由爸爸供應。另一方面，他對那個被他說是”貪心”的侍妾寵愛有加，這卻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不過，對於這些，我們雖然有時不免會懊惱、憤慨，當我們的理智高於感情的時候，我們卻都能泰然處之。同時，我們也經常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善盡作為人子的本分，以求心之所安。媽媽走後，兩個侍妾之間的爭奪戰越演越烈，鬧得雞犬不寧，夾在中間的爸爸也被波及，深受其害的結果就常嘆息說：”還是你們媽媽最好”。雖然心中為媽媽不平，我們也只好安慰他說：”死者已矣，現在就是兩位阿姨照顧你，你就好好與他們相處，感激她們對你的照拂吧！”。 爸爸走前的幾年，生活起居，大多由第三個阿姨照料，直到今年年初，因她身體狀況欠佳，才雇用了印尼看護；那個他最鍾愛的第二個阿姨竟然像事不關己似地置身度外。這大概是爸爸病危、臨終時也深覺不是滋味的憾事。

其實，除了他曾經背叛過媽媽、也對他鍾愛的那個人過分偏心之外，爸爸還不失為是個"善盡父親職責的好爸爸"。他除了疼愛、照顧我們之外，還供給我們受高等教育，也不讓我們有生活上的匱乏，更時時勉勵、教導我們要謙虛、敬業、挑戰強權、同情弱者。我們兄妹幾個在這幾個方面也因他的教誨，稍有心得。傳統上，東方人父親大多擺出一副嚴格的面孔。爸爸年輕時，也是如此，因此，我們都有些怕他。我記得第一次可以和他像朋友似地講理、辯論，是在念大學的時候。自那時開始，爸爸和我之間，就可以天南地北地閒聊，也能就時事、當代論題交換意見；甚至對他那個鍾愛的侍妾的囂張，我也曾屢次向他分析、規勸，聽不聽當然是另一回事。另一方面，我身為長子，受到爸爸的疼惜、教誨最多，帶給他的失望和傷害也最大，可是他對我的容忍度好像也最高，因此，我對他的愧咎更是最深。就這些事講起來，爸爸最近的遠離，為我，是逝去親愛的父親、痛失一個無話不談的摯友，也是失去更多補償的機會。

綜觀爸爸的一生，有功有過。雖然他曾做過許多善事，他的納妾卻是我們一家、尤其是媽媽最大的痛；他的無法貫徹他”公平”的原則自然也造成更多的創傷。不過，媽媽生前卻是無怨無悔地善盡作妻子的本分。在爸爸最需要人照顧的晚年，我們兄妹們遠居海外，平日無法隨侍在側，只能盡量回台探望他；在他走前的幾個月，也曾全心盡力陪伴他，讓他感到安心舒適。我們試著只問自己是否盡了身為人子的責任，而不去計較他的所作所為。這些，當然是媽媽身教、言教的成果。

現在，每每聽到小老爺鐘的響聲，我的懷親之情就油然而生，思緒也回到幾十年前的老家。那裡有我們慈祥賢慧、卻委屈忍辱的媽媽，也有意氣風發、周旋在三個女人之間的爸爸。如今，媽媽、爸爸都已先後離我們而去，在懷念他們的當兒，對與爸爸、媽媽有關的物品，也倍加珍惜。在把玩這些物品的同時，一些陳年往事便悄悄湧上心頭，讓我又沉湎在甜蜜、幸福卻又心痛、辛酸的往日舊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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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天下所有的父親都善盡他們該有的職責;

願天下所有的父親都得到他們應享的尊榮!

Happy Father's D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