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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6/27 10:40:53瀏覽415｜回應3｜推薦10 | |
◎王如斯 牠總是溫柔、專注的看著週遭的人與事，當牠覺得不明究理時，例如，有陌生人對牠招手，牠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時，就抬頭望望媽媽，媽媽對牠笑笑點點頭，就代表「好」，又例如，當牠跟媽媽去山邊散步時，牠發現地上有一隻沒長腳，用肚子在地上爬的動物，牠很想過去一探究竟，但是牠會先看看媽媽，如果媽媽對牠搖搖頭，就代表「不行」。多年來，牠已習慣由人類的表情跟手勢去揣摩所代表的意義，牠也能從一個人身上所散發出的味道知道這個人當時的情緒，牠的心思不同於一般的狗，因為牠一出生，就處在一個無聲的世界，牠是一隻聽障狗，牠的名子叫「元寶」。 元寶每天凌晨就跟著媽媽一起去送報，媽媽騎著機車載著他穿梭在他們住的社區裡的每條巷弄。元寶喜歡坐在機車上時，身體緊貼著媽媽的腿，因為這樣就算機車跑得有點快，牠還是覺得很安全。有時，牠乾脆把頭放在媽媽的大腿上，媽媽這時就會對牠笑笑，拍拍牠的頭。牠喜歡感受人類的體溫、喜歡看人的臉上滿是笑意，還喜歡看人們邊講話邊笑，雖然牠聽不見，可是它可以聞到人們在談笑時，空氣中所飄散的輕鬆、快樂的味道。 每天早上，媽媽照例把機車停在一棟公寓前，一對母子每天都站在門口笑嘻嘻的對牠招手，然後牠就叼著報紙、興奮的走向他們。其中那個九歲的小男孩，經常用鉛筆畫圖，所以身上散發出鉛筆的味道，在元寶的腦海中，就把這小男孩稱作鉛筆小孩。鉛筆小孩除了會從口袋裡掏出幾塊餅乾給牠吃，還會把它緊緊的抱在懷裡，享受著彼此的愛意。但是元寶從沒看過這鉛筆小孩開口說過話，元寶知道他聽得見，因為媽媽每次跟他說話時，鉛筆小孩都會搖頭或點頭甚至會笑，只是元寶不明白他為何不開口說話，難道他不會說話？ 看過鉛筆小孩後，就要經過一間透天別墅，元寶不喜歡看見這種樣式的房子，因為這令牠想起以前的日子。 牠曾長時間的被關在一間別墅的地下室。那段日子，牠每天都很害怕，很焦慮，很後悔。那時，牠常想，如果自己再乖一點，也許就不會受到這樣殘忍的處罰。牠真後悔自己那天為什麼要去追從外面闖進院子的老鼠，結果打翻了花盆、撞掉曬衣架上的衣服，更糟糕的是，天生體型碩大的牠，撞倒了還在學步的小主人。 然後牠看見男主人的臉扭曲成一團，拿著棍子，用力的打在牠身上 ，嘴巴還不停誇張的動著，但是元寶完全聽不見，問題就出在這，這家人不知道牠聽不見 ，以致總以為牠不聽話，所以牠常挨打。後來，牠就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他多麼懷念外面溫暖的陽光跟新鮮的空氣 。漸漸的，牠發現自己原本黑色的毛，居然變得有點花白了。 那時，牠常夢見自己在院子裡曬太陽，偶而抬頭看看飛翔的小鳥，或追著花叢裡的蝴蝶，小主人會抓抓他的耳朵玩，男主人則笑著摸摸牠的頭，雖然現實生活裡，這家人根本很少正眼看牠一眼，不過在院子生活時，女傭會按時餵牠，縱然牠總是把飼料和著寂寞一起吃下去，但至少不必挨餓。 在地下室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寒冷的清晨，牠被男主人牽離了地下室，牠高興的搖著尾巴，以為苦難結束了，但是牠被載到一個遙遠的山邊丟棄，新的恐懼再度襲來，陌生的味道、陌生的事物，找不到家，找不到熟悉的臉，牠慌張的四處逃竄，從清晨到日落。 終於，牠的體力耗盡，飢餓與絕望使牠的步履變得蹣跚不穩，牠的腦海出現了一連串畫面，牠回到了幼犬期，牠跟他的兄弟姐妹們依偎在媽媽的懷裡吸奶，大家互相拱來拱去，感受著彼此溫熱的體溫跟毛茸茸的身軀。然後，牠們被人抱離了母親，到了一家寵物店，像商品般被展示在透明的櫥窗裏。沒多久，牠的兄弟姐妹們陸續不見了，最後，牠也被賣給了那家人，從此開始彼此誤解，牠的記憶就停留在痛苦與孤單中。 暗夜與冷冽的空氣，令牠覺得生死兩茫茫，同時，牠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忽然，牠彷彿聞見一個熟悉的味道，那是狗味混合著奶香，接著，牠看見幫祂哺乳的母親，正在對牠搖尾巴，牠快速的衝上去，跟著母親奔馳在一大片鮮綠的草地上，然後躺在地上，擁抱在一起嬉戲，空氣中飄散著恬靜的氣味，牠覺得自己似乎到了另一個世界，如夢似幻。 牠又做夢了，夢裡牠睡在柔軟暖和的墊子上，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味，有個人在撫摸牠，手感充滿深刻的愛意，那是祂繼幼犬期後，首次感受到幸福的滋味，牠不想醒來，就讓這感受永遠存在吧！但這感受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真實，那雙撫摸牠的手，還輕觸牠的鼻子，拉拉牠的前腳，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是在作夢，牠真的躺在溫暖的墊子上，撫摸牠的是個女人，那女人還餵牠吃香噴噴的雞肉飯，那是牠此生吃過最美味的食物。她知道那女人在對牠講話，只是，牠聽不見，所以，牠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後來，那女人用力敲桌子，牠還是沒反應，那女人端詳牠片刻，牠很擔心自己會因此再被丟棄，但是那女人無限愛憐的將牠擁入懷中，輕撫著牠的耳朵，那是牠第一次感受到人類的體溫，第一次感受到人類的心跳。令牠想起了幼犬期窩在母親的懷裡，也可時時感受到母親那規律的心跳，從此，牠就把這女人是歸為牠的媽媽。 在後來的日子裡，牠就跟媽媽相依為命，媽媽的工作除了送報，還跟幾個朋友一起捏陶土，收入不多，不過牠根本無所謂，牠只要能跟媽媽在一起就好了。媽媽用手勢跟牠溝通，牠學得很快，原來在牠無聲的世界裡，還是可以跟人類取得互相了解的方法。漸漸的，牠身上的毛色又從花白恢復成原有的黑色了，媽媽還幫牠照相做成紀錄，牠常舔著自己身上日漸黑亮的毛，牠覺得自己的苦難終於結束了。 牠真是太滿意自己眼前的日子了，牠除了擁有一群狗朋友，還有不少人類朋友，而牠最要好的朋友該屬那個鉛筆小孩。牠能從那孩子的眼裡看見許多秘密，但這些秘密很複雜，遠超過一隻狗懂得的範圍，也許，這就是那孩子遲遲不肯開口說話的原因，然而牠卻能從這孩子身上聞到一種快樂的味道，而這種快樂的味道是不同於一般小孩的，這味道不似狂喜，也不似輕鬆平靜，這種味道很難理解，牠覺得連牠都難以理解，更遑論人類。 媽媽有時會帶牠去鉛筆小孩的家，那小孩喜歡丟球給牠撿，或跟牠玩拔河，而且牠每次還得假裝輸給那小孩，小孩就跟小狗一樣，玩起來永遠沒完沒了，所以他還是比較喜歡陪那小孩畫圖，因為那是牠難得清閒的時刻，而且只要等那孩子把圖畫好，拿給牠看時，牠只要舔舔那張圖畫紙，就能把那孩子逗笑。牠很確定那孩子其實是聽命於牠的，因為每次那孩子不知什麼原因哭得躺在地上耍賴時，牠只要一湊近那孩子，輕輕的舔他的小臉，那孩子立刻變得乖乖的。這時，那小孩的母親就會無法置信的看著牠，牠雖裝作一幅「這沒什麼」的模樣，但不由自主輕輕擺動的尾巴，還是洩露了內心暗自得意的秘密。不是牠自誇，牠覺得自從鉛筆小孩認識牠之後，臉上的笑容明顯變多了，牠猜想這就是為什麼小孩的母親喜歡牠來陪伴小孩的原因。
牠覺得每隻狗都有牠的使命，像住在公園附近的那隻白狗，牠的使命是陪伴退休的老主人去爬山，而牠自己的使命除了陪伴媽媽外，還得去陪伴鉛筆小孩，但是那孩子還是一直沒開口說過話。有一次，他們一起去散步時，一對母子說說笑笑的從他們身邊經過，牠發現鉛筆小孩的母親眼裡流露出無限的羨慕。 牠把這秘密放在心裡，幫助鉛筆小孩的母親達成心願，成了牠最重要的使命。 時光一點一滴的流失了，鉛筆小孩跟牠之間玩耍的時間變少了，畫圖的時間變多了，牆上貼滿了那孩子畫的畫，每幅畫裡都有牠。令牠感覺最明顯的是，那孩子的個子越來越大了，而且身上已散發出一種屬年輕男孩特有的味道，舔他的下巴時，還會覺得刺刺的呢！而牠自己卻變得體力大不如前，尤其最近，牠的背部老是疼痛，好似有個千斤重的東西壓在上面，害牠連走路都變得困難，有時，牠不禁看看自己的腳是否出了什麼問題？他發現自己腳掌的皮膚不似平常紅潤，反而像鉛筆小孩畫圖用的白紙，連牠自己看了都覺得怵目驚心。 媽媽最近連續帶牠去醫院，牠看見醫生跟媽媽講話時臉上的無奈，當時，媽媽的身上持續散發出悲哀的味道，那是一種巨大又沉重的悲哀，而且與日俱增。牠每天都看見媽媽跪在神像前，淚水滴在地板上。 從醫院回來的那個晚上，牠的鼻子留出血水，從此，牠的鼻子就有著臭水溝的味道，牠打噴嚏時，還會噴出惡臭的黑色血塊，牠覺得頭重得抬不來了，全身的疼痛日以繼夜的折磨牠。由於藥物的關係，牠大部份的時間都在沉睡，每次醒來時，都看見媽媽跟鉛筆男孩，看來這孩子真是長大了，會自己來看牠了，只是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肯開口說話？從小，牠能讓這孩子不哭不鬧，可就沒法讓他說話，牠知道孩子的母親無時無刻都巴望著孩子能說上隻字片語，只是，牠該如何讓孩子明瞭母親的心願呢？ 媽媽幫牠把身上沾的穢物擦掉，牠連大便都失禁了，真是的，牠從沒在家大便過的，怎麼....牠覺得很不堪，以致不好意思張開眼睛看人，事實上，牠也沒力氣張開眼了。 牠覺得身體裡彷彿有股能量要出去了，鉛筆小孩的手放在牠身上，牠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有淚水滴在牠的毛上，牠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了，忽然，牠能聽見了，鉛筆小孩在呼喚牠，那是牠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子「元寶」，原來自己叫「元寶」，鉛筆小孩繼續叫著牠，媽媽輕喚著牠，原來人類的聲音各不相同。牠真高興鉛筆小孩終於開口了，雖然聲音聽起來十分悲倉，但牠終於幫助鉛筆小孩的媽媽實現心願了。牠奮力睜開眼睛，牠要好好看看牠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牠要把媽媽跟鉛筆小孩的模樣牢牢的印在腦海中。 牠的心跳停止了，牠身體裏的那股能量終於脫離了身軀，但牠的聽覺還沒消失，一聲聲對牠的呼喚迴盪在牠的耳際。牠覺得從牠身上衝出的那股能量，充滿了愛的力量，縈繞在周圍，牠要一直守護著這兩個人，日日月月，歲歲年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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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