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7/17聯合報繽紛版

引言：動物的命運完全取決於人類，無處抗議、無處申訴。爺爺心痛地蹲下身，旺旺沒有搖尾巴，只把頭用力地頂進爺爺的懷裡，以防被他推開

 旺旺終於回到牠熟悉的地方

劉爺爺退休後很寂寞，兒孫皆在對岸，老伴又有自己的活動，他也想給自己找個伴；於是，一隻四個月大的米克斯小黑狗「旺旺」來啦！

劉爺爺對養狗十分憧憬，覺得小狗的逗趣跟陪伴，算是另一種承歡膝下。但事實往往跟想像不一樣、牽旺旺散步時，爺爺反被拖著到處遛；一見到狗朋友或松鼠，旺旺就出其不意暴衝，害爺爺摔得鼻青臉腫。更有一次，牠衝進人家的戶外養雞場，大玩雞飛狗跳，驚動了雞場「場長」大狼狗跟雞場主人，結果旺旺被大狼狗狠咬，爺爺則賠錢了事。老伴說：「這狗不能養了，再養你的命都要賠給牠了。我姪子在南部養魚，讓旺旺去看魚塭吧！」

次日一早，一輛小卡車載走旺旺，爺爺滿懷歉疚地告訴牠，要乖，好好聽新主人的話，最好趕快把爺爺忘記，日子才好過；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旺旺猛舔爺爺的臉。小卡車開走後，爺爺才發現自己哭了。

兩個月後，爺爺去南部看旺旺，牠已是一隻被鍊犬，脖子上粗粗的鐵鍊控訴著殘酷的待遇。動物的命運完全取決於人類，無處抗議、無處申訴。爺爺心痛地蹲下身，旺旺沒有搖尾巴，只把頭用力地頂進爺爺的懷裡，以防被他推開。那個晚上，旺旺不是睡在廢棄的桌子下，而是回到台北，睡在爺爺的房間，一人一狗的鼾聲在平靜的夜裡此起彼落。

旺旺終於回到牠熟悉的地方，牠揚起鼻子嗅嗅，不知道牠聞見什麼，但這味道令牠很高興，牠邊叫邊跳著轉圈圈。爺爺一看更高興，逢人便說旺旺會「載歌載舞」，並用手指在空中畫圈圈示意旺旺表演，旺旺也聰明，既看得懂手勢也聽得懂「載歌載舞」的意思，常以此娛樂朋友，還有人把這段影帶放上網路，一時旺旺成了「網紅」。

爺爺暗暗在心底擬了一份名單

日子就在聊天、載歌載舞中度過，旺旺已長成一隻三十公斤的成犬，走在爺爺身邊很有護衛犬的架式。那天，他們經過旺旺小時候闖禍的養雞場，「場長」大狼狗忽然衝出，爺爺本能地大叫一聲：「旺旺！」說時遲、那時快，兩隻狗已滾進草叢大咬特咬，隨後一陣哀號，爺爺的心都涼了，以為旺旺一定去掉半條命。一會兒，大狼狗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旺旺從草叢冒出來，抖抖身子，淡定地看著爺爺，好像在說：「沒事了，我們回家吧！」

如此又過了好多年，旺旺十五歲了，走路愈來愈慢，爺爺則依然很硬朗，他把功勞歸給旺旺每天陪著散步。他們途中會到當年「載歌載舞」的涼亭休息，但旺旺現在只能陪著爺爺一起看落日了。爺爺常想，人生無常，萬一自己比旺旺先走，以老伴的健康情況應是照顧不了旺旺，那牠該怎麼辦呢？為此，爺爺暗暗在心底擬了一份「託孤」名單，在跟名單上的人聊天時，有意無意地探探口風。

但旺旺沒讓爺爺操心。今年小年夜，因為疫情，爺爺跟在中國大陸的兒孫只能視訊，小曾孫說要唱過年的歌給旺旺聽。睡在看護墊上、已多天不吃不喝的旺旺吃力地抬起頭尋找小曾孫的聲音來源，爺爺把手機螢幕放在旺旺眼前，不知道旺旺看到沒，但牠似乎很安心，頭趴下，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就在小曾孫清亮、快樂的歌聲中去當小天使。

爺爺開始一個人散步了。那天經過養雞場，「場長」大狼狗雖已老邁，但「偷襲」的習性還在，牠又倏地衝出，爺爺本能地大叫一聲「旺旺」，狼狗又被嚇跑了。這讓爺爺相信，旺旺一直跟在他身邊當護衛犬。爺爺走到涼亭休息，年輕樣貌的旺旺從爺爺的心底竄出，邊叫邊跳著轉圈圈，旺旺在載歌載舞呢！爺爺笑笑，起身喊一聲：「旺旺，回家囉！」然後走入那被夕陽暈染的大片金黃裡，旺旺在，旺旺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