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希望那些痛罵作者的朋友能冷靜下來，趁這個機會，好好反省、檢討。

我並不完全贊成作者的見解。但是，我仍然認為作者的批評意見點到了一些關鍵問題。我覺得中國人（甚至華人）都應該面對這些問題。討論這個問題，是自我提升的契機。拒絕面對問題，其實正是中國不容易長進的根本因素。正是因為道德批判太銳利，所以我們難以坦然面對。好比，我們常常對精神病患給予（負面）道德批判，道德禁忌同時使精神疾病也變成忌諱，使我們無法面對這種疾病並治療疾病。非常遺憾。

對中國人做道德上的否定，在華人圈裡既是一種禁忌，卻也是一種普遍的（潛）意識。它有部分客觀基礎，卻也有概念上的混淆。只是，因為是禁忌，所以很難真正被深入檢討。討論幾乎總是停滯在最淺層的地方。魯迅、柏楊夠大膽開罵。但是，反制的力道絕不容小覷。正反雙方在總體的是與非上做文章。哪裡是、哪裡非，卻始終停在各說各話的境界。對中國的認同，顯然與此有密切關聯。一些台灣人偏好台獨，內心裡其實藏著這種否定認知。但是，否定，其實是非常消極的態度，而且可能帶來自我否定的結果。如何從消極否定，轉向積極理解、改進，應該是華人共同的責任。

中國人是需要認識自己，包括自己的問題面，包括一些較負面的精神特質。但是，柏楊式的自我否定，我認為也是有問題的。中國人的道德狀態與人本主義思想傳統有關，因此，我們在堅持維繫人本主義、道德主體性原則時，這種堅持卻會在無形中鞏固既有的（不）道德狀態。除非我們能釐清中間的連結，並且做出應有的調整。調整未必是要消除人本主義，而可能是同時關注某些起交互作用的元素。

傳統中國的人本主義思想強調道德主體性。但是，它實際上常滑向一種無關道德，又缺少超越精神的主體性。這種追求解放的主體性，實際上可能表現為受制於肉體欲望、又被社會環境所扭曲的主體性。

作為主體，人常缺少自律性，缺少向上自我提升的精神，並且太容易妥協於社會環境的壓力。從不同情的觀點看，這就是醜陋，也可以說是不道德。弔詭的是，我們並不能認識到它的人本主義思維背景。我們繼續抱持對人本主義的推崇，而且認為只有西方才有人本主義。是，西方可能是有一種“較高級”（？）的人本主義，但是，我以為，那其實是從神本主義融化而轉化出來的人本主義，嚴格來說，那是人本主義與神本主義的微妙組合，而不是純粹的人本主義（西方人本主義與神本主義的微妙組合的文化卻也在繼續演化，未來會走向何方，尚未可知。但是也未必樂觀）。

自居主體，這種態度可能部分是天然形成，但也有部分是文化的產物。在自居主體的同時，我們允許肉體欲望扮演主體或溶入主體到什麼程度，這是很關鍵的問題，我們可能在不自覺間縱容肉體欲望居於主體之位，就可能會形成道德問題。但還有一種更重要的問題，卻也更容易被忽略，那就是縱容主觀。主體性用在認知上，就是主觀認知。主觀認知可能無從逃避。但是，如果加上道德上的肯定，就會更容易陷溺。不同人、群的主觀認知，彼此間更容易導致衝突，也容易縱容行為合理化。但是，我們避免了強烈的檢討機制。最後，行為可能流於放肆。

我對作者著重針對共產黨進行道德批判，不太以為然。但是，我確實也相信，共產黨的意識形態與中國人的普遍道德水準有關。我的說法涉及人本主義。我以為，人本主義/主體性/解放這一組觀念會影響人的行為，並且可能促進行為放肆。並從而被認為是促進不道德。人本主義/主體性/解放這一組觀念完全可以是促進積極道德的因素。但是，同樣的意識形態，它的作用是開放性的，既可以促進道德，也可以促進不道德。特別是用一般傳統觀念來看，更容易做出不道德的判斷。總之，“解放”要有積極意義，還必須伴隨其他的要件。

同情的理解不是準備放過問題，而是幫助看清楚問題的真正癥結所在。諱疾忌醫絕不是好辦法。之所以會諱疾忌醫，其實可能是因為潛意識裡對於問題嚴重性做了更悲觀的評估。與其這樣，更應該勇敢面對、勇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