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爸以前有沒有收過人家的紅包？」

那天在電話裡，我突然好奇的問起媽媽這件事，在我兒時的印象中，當小警員的父親，逢年過節都會收到各種禮盒，對於不解世事的我，「拆禮物」是當時最有趣的遊戲，香腸、香皂、月餅…，大部分的時候都不出這些三節的應景禮盒，但偶有小例外，那就是我的驚喜時刻！

三歲的我與穿警察制服的父親在分局前合影

記憶裡有這樣的畫面，某次禮盒拆開後，底層放著一個紅包，那應該是送禮的人想〝烏西〞（oo- se，賄賂）吧？那紅包後來做了甚麼樣的處理？有關〝烏西〞的事，媽媽的話匣子一開，聊起了不少陳年往事。

我在一個叫「三公里半」的地方出生，當時父親在南投縣林務局的檢查站工作，每天林木進出都要父親蓋章後才能放行，媽媽說當時的檢查站是個〝肥缺〞，因為經常有人送禮，而最常收到的是「豬肉」，在物資缺乏的年代，大魚大肉非天天吃得起，所以，連豬肉都可以當禮送。

同屬南投縣信義分局管轄的另一個檢查站，有位警員的太太喜歡賭博，因為缺賭資，有天竟開口向送禮的人要錢，這事後來被告發，連累了當警察的丈夫…，媽媽說起這件事，下了一個結論：「人不可貪」！

逢年過節收送禮，在現在的政府機關仍是非常普遍的事，送禮者的目地無非是要「打好關係」，但如果有非法圖利的要求，那自然不是一個普通的禮盒可以擺平。

父親(前)穿冬季制服騎警用機車留影

「現在的警察沒什麼地位，以前可不是如此」，媽媽提到的這個現象，我也深有所感，小時候，住在警察宿舍的我，放學後從路隊轉進派出所時常感覺背後有同學目送的眼光，當時村子裡的老人家見到警察還會喊「大人」（tāi-jîn），警察有如衙門裡的官吏，擁有執法者的權力，於是貪贓枉法的勾當便在權力遊戲中有了生存的空間。

我問媽媽：「爸爸收過人家的〝紅包〞嗎？」媽媽說：「不收也不行」，因為當時送紅包的人常是一個大紅包交給派出所主管，由他分送給所內員警，有誰敢不收？那可是擺明了要擋其它人的財路呢！

不過，也有〝吃錢〞的員警，有次媽媽在宿舍外的公廁上廁所，碰巧聽到一牆之隔的派出所有兩個員警互相串通著：「這包莫(mài，不要)分給張ㄟ」（指我父親），媽媽怕這事若讓父親知道會引起同事間的爭執，於是回去後先幫父親洗腦打預防針：「人家送的錢，有也好，沒也好，如果沒分到就算了，那種不正當的錢，怎麼來，怎麼去！」媽媽說當時父親聽了也點頭同意，而這件事後來果然沒有引發爭端。

人人都有的紅包不能不收，但若只送給父親一個人呢？這應該就是我印象中放在禮盒底層的大紅包，媽媽說這紅包後來被父親往上呈報了；向有權者行賄的事自古有之，行賄者有其不法的目的，而收賄者，拿了錢自然要替人辦事，不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事情一旦爆發，葬送的豈止是一個人的前程？！

社會上不斷出現的收賄醜聞讓人感觸良多，我想起當了一輩子警察的父親，好奇的和媽媽聊起這些「收賄」往事，在我心目中，父親清廉守法，雖仍身不由己的無法置身「紅包文化」之外，所幸我的父母都非「貪得無厭」之輩，不至於掉入「貪」的無底深淵！

當了一輩子小警察的父親

「女人（妻子）的態度很重要」，這是媽媽的另一個結論，妻子影響丈夫，父母影響子女，我感謝父母「不貪多」的身教讓現在的我「知足」也「惜福」！

本文於2022.08.14刊登於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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