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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錦榮 歸
2009/01/21 20:57:06瀏覽2386|回應1|推薦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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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器小說系列包括衣﹑食﹑住﹑行﹑育樂五書。「衣書」《衣錦榮 歸》是五本書裡唯一的中篇小說。「食書」《大法師》把唐人街的形形色色人物和餐館故事寫成短篇小說。「住書」《城市獵人》是立體小說﹐十篇短篇小說寫一棟公寓大樓十家住戶的故事﹐包括1樓的自助餐廳和2樓的KTV﹐附錄有樓房紙模型。「行書」《箱子 跳蚤 狗》不僅說明怎麼樣才能夠旅行得愉快﹐也包括有關旅行的散文以及旅行小說兩篇。「育樂書」《神交俠侶》是一本關於電腦網路的書﹐包括七篇短篇小說構成的「網際恩仇錄」。五書均可在網上訂購。

前言

我們怎樣看待一個城市﹖有一種看法是這樣的﹕岩石是城市的骨骼﹑土壤是它的肉體﹑建築是它的衣裳﹑居民是它的裝飾。不錯﹐人不過是城市穿的衣裳上的裝飾品而已。一棟棟建築物崛起﹑傾頹﹑倒塌﹐人出生﹑遷徙﹑死亡﹐就是城市在更換它的衣裳和裝飾。但是如果沒有衣裳和裝飾品﹐城市就無法彰顯其尊貴榮華。我們讚美一個城市﹐所歌頌的究竟是什麼﹖我們無法忘懷的城市﹐不能磨滅的記憶究竟是什麼﹖人們衣錦榮歸回到故鄉的城市﹐或許城市也會衣錦榮歸回到人們共通的記憶裡﹒﹒﹒

第一章   衣又東

黑綢﹐最最美麗的黑綢﹐像黑夜般遮天蓋地﹐無光卻黑得發亮﹐似乎只有這樣矛盾的形容詞才能夠說明黑綢的本質。衣又東疼愛撫摸細膩的綢布﹐拿著剪刀遲遲捨不得下手。要保留原樣還是剪裁成為服裝﹖這麼大一塊黑綢剪了實在可惜﹐就留著吧。留下來雖然沒有什麼用處﹐也許有一天可以當做誰家的壁飾﹐或者摺疊成誰的長袍。

「為什麼不剪﹖」爸爸怒斥道﹕「一塊料子不剪開﹐就像一顆麥子不種在地裡不會發芽結實﹐一定要剪開才有用處。」

「剪開太可惜﹐」衣又東說﹕「我總覺得剪開它就喪失了完整﹐才真正會變成沒有用的東西。」

「胡說八道﹗」爸爸奪過黑綢﹐一面剪一面說﹕「一塊料子有用或無用﹐往往和你想像的不一樣。沒剪開的料子似乎內在和外表完全一樣﹐其實不一樣。你記住了﹐沒有什麼東西內在和外表完全一樣的﹐你懂不懂﹖」

衣又東想從爸爸手裡搶回那塊黑綢﹐爸爸卻不讓他。他奪的急了﹐爸爸一用力把黑綢撕成兩塊﹐扔向空中。說也奇怪﹐兩塊黑綢又合成一體﹐變成遮天蓋地的黑夜。不僅天地一片黑暗﹐似乎連空氣也消失了。他感到無法呼吸﹐倒在地上﹐只聽見爸爸的聲音在黑暗裡迴響﹕

「沒有什麼東西內在和外表完全一樣的﹐懂不懂﹖」

「沒有什麼東西內在和外表完全一樣的•••」

「懂不懂﹖懂不•••」

每次夢到這裡﹐衣又東就清醒過來﹐但即使醒了他仍然感覺喘不過氣﹐仿彿手腳都被捆綁住﹐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他就這樣被綁在床上﹐不曉得經過多久﹐才逐漸清醒過來。身旁的凱蒂也醒了﹐摸著他的胸脯柔聲說﹕

「又做惡夢了﹖」

「嗯。」

「要不要坐起來﹖」凱蒂說。

「沒有關係﹐過一下就好了。」

凱蒂還是扶著衣又東坐起來。坐直身軀他立刻覺得好過許多﹐胸口窒息的感覺消失了﹐呼吸也比較順暢。凱蒂親他一下﹐說﹕

「要不要喝杯熱牛奶﹖」

她沒有等他回答就爬起來﹐繞過沙發到房間另一頭的廚房去﹐拿出紙盒倒滿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雖然只有一大間房﹐衣又東和凱蒂都很喜歡這公寓。老式的房間反而特別有一種溫暖的感覺﹐而且就在紐約的法拉盛區﹐地點適中交通方便﹐才八百美元一個月又不需要簽長期租約﹐最適合他們現在的情況。當然沒有長期租約的壞處是房東隨時可以漲價或請他們搬出去﹐可是就算有長期租約他們能住多久呢﹖衣又東突然有朝不保夕的危機感﹐一骨碌爬起來走到嬌小的凱蒂身旁﹐摟住她赤裸的腰肢﹐輕吻她的頸項。她閉上眼由他吻﹐然後轉頭親吻他。兩人親熱了一陣﹐微波爐鈴響了。凱蒂打開微波爐拿出牛奶杯說﹕「要不要﹖」

他搖搖頭﹐她自己喝了一大口﹐說﹕「別再逃避了。你爸爸已經講了這麼多次﹐你只有回去一趟把事情弄清楚。」

「我不想回去。他上次來紐約﹐我已經跟他說過了﹐而且說了不止一次。」

「不回去一趟﹐你爸爸永遠不會死心的。」

「他到底要什麼﹖」衣又東說﹕「老是說要我繼承他的事業。我雖然學的是工業設計﹐但是從來就不喜歡成衣業這行﹐天曉得他的事業有什麼好繼承的﹖我想想都覺得煩。」

凱蒂吻他說﹕「回去一趟。不要緊﹐我會等著你回來。」

凱蒂把舌頭伸進他的嘴裡。衣又東亢奮起來﹐將凱蒂推倒到床上﹐凱蒂卻將他推開了。

「先想好﹐你回去要怎麼對你爸爸說才能脫身﹖」

「無論我怎麼說都無法脫身﹐所以我才不要回去。我要的是留在紐約﹐我們兩人一起打天下。」

「這也是我的夢想呀。可是你要怎麼對你爸爸講﹐才能讓他了解呢﹖」

衣又東搖搖頭。在他看來這是毫無希望的事﹐唯一的辦法是逃避。衣又東不能否認﹐對他老爸他從來沒有任何話可講﹐多少年來都是這樣。但是在美國長大的凱蒂十分相信溝通的力量。同學兩年﹐最後一年幾乎都住在一起﹐他倆算是很有默契了。如果說兩人還有文化上的差距的話﹐這該是最大的分別。凱蒂相信天底下每件事都有雙贏的可能﹐衣又東就沒有這麼樂觀。他們為這個也爭執過許多次﹐現在凱蒂又在說﹕

「你爸爸老了﹐每個中國老男人都希望兒子能繼承他的事業。另一方面他也是為你著想﹐認為你繼承他的事業就可以省你很多力氣自己創業。所以你一定要從這兩方面考慮﹐設法說服他。」

「怎麼說服他﹖」衣又東覺得好笑﹕「我爸雖然並不是個完全不講理的人﹐可是這方面他很固執。」

「總有辦法的﹐每件事﹒﹒﹒」

「都有雙贏的可能﹐」衣又東接下去說﹕「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怎麼雙贏呢﹖」

怎麼雙贏呢﹖一直到坐上從紐約飛台北的長榮班機﹐衣又東都沒有想通。凱蒂的理論其實很有問題﹐她自己都無法實踐﹐他只是不願明講而已。別的先不說﹐就拿他們對於雙贏的爭執來看﹐顯然就沒有雙贏的可能。但是既然爸爸希望他回去一趟﹐凱蒂又積極表態﹐衣又東沒有不回去的借口。他突然想到﹐也許這是個創造雙贏的辦法﹖如果爸爸知道凱蒂的立場﹐一定對她平添好感﹐說不定放他倆一馬﹐折衷一下讓他去美西。衣又東雖然喜歡紐約﹐並不在乎搬到舊金山一帶﹐他可以替爸爸的公司開拓美西市場。凱蒂一定也樂意﹐這倒是個雙贏的辦法﹐問題是爸爸肯答應嗎﹖也許凱蒂說得對﹐不去和爸爸好好談一次﹐不可能知道爸爸真正的想法﹒﹒﹒

「對不起﹐這位子有人坐嗎﹖」一位穿紅外套﹑紅上裝﹑紅長裙的女子站在他的座位旁邊﹐指指隔壁的內側座位。好在她的紅不是正紅﹐而是微帶橘色的紅﹐BMW跑車的橘紅。

不經別人提醒﹐衣又東幾乎忘記自己的電腦還放在隔壁的座位上面﹐他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還以為這班飛機很空﹐才把我的電腦亂擺到你的座位上。真對不起。」

「不會。」女子誇讚道﹕「真用功﹐飛機還沒起飛﹐電腦都拿出來了﹗」

衣又東笑笑﹐站起來想幫那女子把紅色手提行李箱放到頭頂的行李櫃﹐才發覺人家根本用不著他幫忙。她很高﹐幾乎和他一樣高。在東方人裡衣又東已經不算矮﹐這女子可以說是標準西方女人的身材﹐難道她是模特兒﹖聽她的口音﹐應該是台灣來的。

「從台灣來﹖」

「對。你也是﹖不用講﹐讓我猜。」女子說﹕「在紐約念書﹐念研究所﹐剛剛畢業不久﹐很喜歡紐約﹐想留下來在紐約找工作﹐對不對﹖」

「你好厲害。」衣又東說﹕「換我來猜了。在台北工作﹐到紐約玩﹐不﹐到紐約接洽生意﹐也很喜歡紐約﹐想在紐約多住幾天可是又沒時間﹐對不對﹖」

「你也好厲害。」女子回敬道﹕「我是溫迪衛﹐衛是大衛的衛﹐天平座。」

「我姓衣﹐衣服的衣。』衣又東說﹕「我的英文名字也叫大衛。我的星座是﹒﹒﹒」

「一定是處女座﹐我一見你就感覺你像處女座的男人。」

「星座還有像不像的﹖」衣又東不禁失笑﹕「妳是用星座推算出我在紐約念研究所﹐剛剛畢業不久﹖」

「當然啦。」溫迪衛一本正經說﹕「還有﹐看這個。」

「我的電腦﹖」

「對呀。這麼笨重的電腦﹐一看就是兩三年前的型號﹐現在台灣都沒有人用耶。所以你一定是幾年前出來的留學生。」

「這不是罵我的電腦過時嗎﹖不僅電腦過時﹐說不定衣著也過時﹑人也過時﹖」

溫迪衛瞟他一眼﹐笑而不語。衣又東自我解嘲說﹕「天平座的女人講話總是直爽些﹐不給人留情面。」

「咦﹐你也懂得星相學﹖」

「我是順著你說的﹐其實我並不相信這些。聽說在台北現在如果不懂得一點星相﹐在酒廊裡都沒有人肯跟你說話。」

「這倒是實話。原來你很懂得見風轉舵討好異性。你看﹐這都是典型處女座男人的特質。」

「處女座反而會見風轉舵﹐好詭異。」衣又東扮個怪臉說﹕「星相書裡這樣講嗎﹖」

「要很深入研究才知道﹐也和你的上昇星座和下沉星座是什麼有關。」溫迪說﹕

「你又怎麼猜出我在台北工作﹐想在紐約多住幾天可是沒時間﹖」

「你不是說我是處女座嗎﹖處女座的男人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而且都懂得神機妙算﹗」衣又東說﹕「其實也用不著神機妙算﹐只要看一眼你的打扮﹐就像你看一眼我的電腦一樣﹐什麼都明白了。」

溫迪笑了﹐露出一個酒窩。

「對不起﹐我講話有時候很直。我的性格就像童話裡那個小孩﹐如果國王沒有穿衣裳﹐我一定會大聲叫﹕大家趕快來看﹐國王沒有穿衣裳﹗」

「妳有沒有想到過﹐有時候不是國王沒有穿衣服﹐而是衣服沒有國王穿﹖究竟是沒有衣服還是沒有國王﹖對講究穿著的人而言﹐沒有國王還好辦﹐沒有衣服那可麻煩大了﹗」

兩人都笑了。飛機還沒有起飛﹐溫迪和他已經談得很投機。衣又東忍不住講起他回台灣的目的﹐溫迪聽了拍掌笑道﹕

「好呀﹐想不到我們竟是同行﹗當然你們家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我不過是個跑單幫販賣成衣的無名小卒。給你張名片﹐以後請衣少東多多指教。謝謝。」

「拜託﹐我不是什麼少東。」衣又東說着又心煩起來﹕「也不知道我爸會不會同意我的要求。他年紀大了﹐我不肯回去幫他也說不過去﹐但是我實在沒有興趣。對不起﹐你做這行顯然還很有樂趣﹐也許因為江山是你自己一個人打下來的。我可不行。」

「我喜歡旅行﹐也喜歡自由自在的感覺﹐所以跑單幫的工作滿適合我。」溫迪說﹕

「你說得不錯﹐也許因為江山是我自己打下來的。但是真沒想到我們竟是同行﹐感覺滿好。」

衣又東想糾正她說﹐兩家是同行並不表示他們兩人是同行﹐話到唇邊又忍住了。溫迪興致勃勃拿出成衣樣品的廣告冊來﹐看到衣又東的表情立刻識趣收起畫冊。「看來你真的沒有興趣﹖好﹐不勉強你了。那麼你和你爸如何溝通呢﹖你們有共同的話題嗎﹖」

「我們從來不溝通﹐」衣又東說﹕「他永遠說他的﹐我聽着就對了。不過你不要誤會﹐我爸並不是個頂無趣的人。他總是說他的外表是商人﹐骨子裡其實還是知識分子。他很喜歡旅行﹐和妳一樣。無論到那裡﹐他都會去沾染一下當地的文化﹐逛古玩店﹑聽聽地方音樂﹑看看博物館﹑買買書畫等等。所以他並不太像俗氣的商人。」

「我呢﹖我像不像俗氣的商人﹖」

「抱歉﹐我不是說妳。」衣又東說﹕「我爸雖然外表嘻嘻哈哈﹐內心卻永不滿足﹐總在尋找什麼。這都沒有關係﹐問題是他找不到就要把我捲入進去﹐這才是問題核心所在。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為他的夢想犧牲﹖他一個人已經夠了﹐為什麼還要再犧牲另外一個人﹖」

「聽起來你還滿了解你爸﹐比我好多了。」溫迪嘆口氣說﹕「我老爸﹐我連他現在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算了﹐不提也罷。」

衣又東等了一會﹐看溫迪沒有意思繼續講﹐他也就不再多問。有溫迪在身旁﹐這一路倒真不愁寂寞。一直快到台北了﹐他才第一次想起凱蒂﹐連自己都吃了一驚。剛才在東京機場換飛機應該打個電話給凱蒂﹐現在只好等到了台北再打。溫迪仿彿猜中他的心事﹐說﹕

「台北快到了﹐有沒有女朋友來接飛機﹖」

「沒有。妳呢﹖」

溫迪搖搖頭﹐說﹕「我喜歡把車停在機場﹐這樣最方便﹐一下飛機就有車可以用。要不要搭我的便車回家﹖」

衣又東連忙婉拒﹐說他爸爸會派人來接他。一回到台北﹐爸爸的陰影似乎就出現在眼前﹐他的情緒開始低落﹐無心和溫迪說笑。溫迪也不勉強他。兩人出了飛機﹐衣又東忙着檢查手機有沒有人留言找他﹐溫迪對他揮揮手先步上自動走道。她戴上一頂不知從那裡變出來的寬邊紅帽子﹐人又高窕﹐在人叢中像一朵紅色的雲﹐讓四週的人都看傻了眼。一位老太太忍不住瞪衣又東一眼﹐不住搖頭﹐仿彿都是他的錯。衣續東覺得很可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即便是又怎麼樣﹖他開始察覺﹐和嬌小的凱蒂剛好相反﹐溫迪往往會無緣無故引起人們的注意和極端愛憎的反應。凱蒂就絕對不會這樣穿著打扮。

等到衣又東通過海關出來﹐溫迪早已失去蹤跡。他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人在外面等他。想不到離開台北不過兩年﹐機場竟完全改觀。他注意到這是新建的第二航廈﹐給一般人使用的地下停車場就在第二航廈外面﹐非常方便。難怪溫迪說要把自用車停在機場﹐衣又東當時還沒有弄清楚她是什麼意思。他提了行李走出玻璃門﹐一輛紅色的MG小跑車疾駛到他面前停住﹐溫迪探出頭來。

「確定不要搭我的便車﹖」

衣又東不能不笑了﹐這女子的確有她的一套。

「接我的人好像沒有來﹐那就謝了。到了台北﹐隨便在那裡放我下來都可以﹐我再叫計程車。」

溫迪一面開車﹐一面低頭找CD。車子在停車場裡橫衝直撞﹐害得衣又東替她也替自己捏把冷汗。「小心﹗要不要我幫妳找﹖」

「你不知道我要聽什麼。哈﹐有了﹐Air Supply的老歌﹐喜歡嗎﹖」

「當然﹐尤其是這首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 的歌詞好極了。我完全同意只有女人才能夠無中生有創造愛情。但是妳不覺得他們所有的歌的風格都很相像﹐可以說只有一首歌嗎﹖」

溫迪看他一眼﹐似乎讚許他音樂考試及格。

「誰該來接你結果沒來﹖」

「公司的司機﹐多半是小鄭。」

「少東學成歸國﹑衣錦榮歸﹐居然敢不來接機﹐他吃了熊肝豹膽﹐不想幹了不成﹖」

衣又東也覺得事有蹊蹺﹐再次撥小鄭的手機。手機沒有人接﹐但是並沒有關機﹐因為如果關機的話會直接跳到自動留言。小鄭不接電話﹐衣又東改撥爸爸的秘書寶琳的號碼。如果要派車﹐一定是寶琳事先交代小鄭。對方一接電話﹐衣又東就說﹕

「寶琳﹐是我。我已經到台北了﹐可是在機場並沒有看到小鄭。」

「你找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打錯了。」

「你不是寶琳﹖」

「不是﹐你打錯了。」

衣又東來不及再說什麼﹐對方已經收了線。他撥吳副總的電話﹐又沒有人接﹐不免有點生氣。

「都不接電話﹐全都死光了不成﹖」

「為什麼不直接打給你老爸﹖」溫迪說。

一言驚醒夢中人。他考慮許久﹐鼓起勇氣撥他爸爸的號碼﹐但是也沒有人接。他有點失望又如釋重負。

「奇怪﹐真太奇怪了﹐」衣又東喃喃自語﹕「不要出了什麼事情吧﹖」

溫迪說﹕「我直接送你回家好了。你家在那裡﹖」

事到如今﹐衣又東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家在敦化南路﹐到了公寓大樓門口﹐衣又東提了行李跳下溫迪的車就衝進大樓去﹐卻被警衛攔住。「你找誰﹖」

「我找誰﹖」衣又東惱火道﹕「我的家在這裡﹐我找誰﹖」

「對不起﹐」警衛是個極為乾瘦的光頭小老頭﹐和他從事的工作很不相稱。小老頭看衣又東真的生氣了﹐滿臉堆笑說﹕「我才來這裡工作不久﹐大樓裡的人很多還不太認識。先生您貴姓﹖住幾樓﹖」

「我姓衣﹐住七樓。七樓A。」衣又東說。

「他才從國外回來﹐他爸爸住這裡。」溫迪不知何時已經停好車進來﹐幫他解釋說。

「衣先生﹐令尊的尊姓大名呀﹖」警衛問。

「我姓衣﹐我爸爸不姓衣姓什麼﹖他就是衣錦榮﹗」衣又東怒道﹕「你這人怎麼搞的﹖我家住在這裡二十幾年了﹐為什麼不讓我上樓﹖」

「對不起﹐」瘦小的警衛慢條斯理解釋說﹕「現在有很多人﹐父親和兒子喜歡姓不同的姓﹐什麼原因不清楚﹐反正是一種現象就對了。這年頭兒子不服老子﹐老子不滿兒子﹐哎呀誰都不聽誰﹐誰都不服誰﹐所以我才會這樣問。」

「我們全家都姓衣﹐再沒有第二個姓﹗」

「那就奇怪了。七樓A住的明明是李家。」

衣又東氣得說不出話來﹐溫迪替他問道﹕「不會吧。他們衣家在這裡已經住了這麼多年﹐是不是您記錯呢﹖」

小老頭堅持說﹕「七樓A住的明明是李家﹐木子李﹐錯不了。你們不要以為我老﹐我才不糊塗呢。」

「我知道您說得對﹐七樓A住的是李家。」溫迪說﹕「可是您能不能讓我們上去看看呢﹖看一眼就好。」

溫迪說好說歹﹐警衛終於同意陪同他們一齊上去﹐在電梯裡還一再說﹕「不是我不通人情﹐七樓A住的明明是李家。萬一我讓你們進去﹐出了事我可得負責的。」

衣又東對溫迪擠擠眼睛。溫迪湊到衣又東的耳邊問﹕「你爸爸真叫衣錦榮﹐衣錦榮歸的衣錦榮﹖好好玩哦。」

「我爸到台灣後就一直用這個名字﹐擺明他回不去了。我猜想祖父當初一定不會給他取這個怪名字﹐大概是他自己取的。我爸是個怪人。」

「不﹐一點也不怪。我覺得你爸爸是個滿有幽默感的人。」

七樓到了﹐衣又東掏出鑰匙來﹐警衛連忙搖手。衣又東聳聳肩﹐按下七樓A的電鈴。門開處﹐一位中年胖太太探出頭來﹐板著臉問﹕「找誰﹖」

「李太太打攪了。」警衛指着衣又東說﹕「他想找一位從前住在這裡的衣錦榮先生。」

「不是從前住在這裡﹐」衣又東更正道﹕「我們現在還住在這裡。」

「衣錦榮﹖」中年胖太太滿臉狐疑打量衣又東﹕「這裡沒有什麼衣錦榮。」

衣又東忙說﹕「我們家住在這裡二十多年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想幹什麼﹖」中年胖太太說﹕「請趕快走﹐不然我就叫警察。」然後她突然想通了﹐對年老的警衛說﹕「對了﹐你不就是警衛嗎﹖為什麼放他們上來﹖」

「對不起﹐」警衛說﹕「李太太﹐我立刻請他走。」

衣又東雖然不想走﹐在警衛和溫迪的勸說下只好離開公寓大樓。他站在街頭﹐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溫迪看看他﹐不由得笑了。

「處女座的男人最不會應付緊急狀況。要不要暫時住到我家﹖」

衣又東搖搖頭﹕「妳現在一定認為我有神經病。我不能住妳家﹐讓妳心裡不舒服﹐我也不會舒服。謝謝妳的好意﹐請放心﹐我會暫住到附近的旅館﹐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處女座的男人自尊心都很強。這樣好了﹐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有急事可以互相聯絡﹐好嗎﹖」

溫迪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她的手機﹐就一溜煙開車走了﹐賸下衣又東一個人提着隨身行李站在街頭。一對年輕男女有說有笑從他身邊走過。雖是冬夜﹐和紐約相比﹐仍然可以算是很暖和了。這裡原是他生長的地方﹐再熟悉不過的所在。但是當他沿着敦化南路一排排茂密的樹木望去﹐他突然感覺他並不認識這個地方﹐

於是他明白﹒﹒﹒

他竟然回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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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成小碧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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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
2010/03/05 21:49

我正在看這本書哩!

居然在城邦找到你

我很喜歡《昨日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