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我家
父親來自大陸北方,但絲毫無北方男子的豪邁之氣,我覺得他更像南方書生,文質彬彬,卻又十分幽默風趣.他的廚藝極好,乃先天的細胞加上後天的養成,他在家的時候,廚房就由他掌理.他會做道地的北方麵食,我最喜歡他做的饅頭、包子、蔥油餅.每回蒸籠一掀起,熱氣騰騰中乍現香氣四溢的麵食,我們都伸長了頸子,迫不及待大塊朵頤.
我們愛吃麵條,而我們的麵都是自己擀的.當父親在廚房揉麵擀麵時,我總愛站在一旁觀摩學習.父親靈活的雙手三二下就切好一條條寬麵條,這種麵煮起來特別有嚼勁.常常我們的主食就是炸醬麵加幾盤滷菜,或吃水餃配酸辣湯,偶爾來個山東大餅搭配小米粥,排列組合換來換去,怎麼配都滿意.而母親也是很有這方面的天份,她不是出生在北方,但從父親那裡學到了麵食的真髓,她也會做盒子餅、牛肉餡餅、蒸餃、小籠包等.
父親手藝好得可媲美餐廳大廚,他炒的青菜總是鮮嫩翠綠,要是肉類必定肉滑味美,吃他燒的菜真是一種享受.父親擅長烹調中國各省佳餚,色香味,缺一不少.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會燒菜?父親笑著說,他時常趁空檔到公務所大廚那切磋琢磨,那兒的大廚是從五星級飯店裡特別請來的.大廚人好,和父親極為投緣,所以甘願將畢生絕活,傾囊相授.父親本來就有天份,再加上後天見習與努力,廚藝自然精進.
母親燒的菜和父親些許不同,父親講求正統正派,母親愛創新發明.母親喜歡自己研發新口味,所以她的菜,大江南北,恣意發揮.“酸菜肥豬肉”、“冬瓜蝦米盅”、“白玉米燴肉末”這些算是看起來較為正常,她有幾道口碑名菜,我自己都沒膽嚐過,她曾料理甲魚、田雞、田螺,一些不知名的屠體部位,吃過的人都讚不絶口.
其實母親的最愛是辣椒,理所當然的她燒的菜大部份是辣的,肉是辣的、魚辣、青菜辣,連湯也辣.因此我從小就被訓練能吃辣,記得五歲不到就跟著大人在四川麵館點“大紅”的口味,那家店辣的輕重是小紅,青紅,大紅來區別,大紅據說可以嗆出淚來;每當母親在廚房炒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往往都有一陣嗆鼻的辣煙竄出,嗆得我們像得了傳染病一樣,此起彼落咳個不停,甚至連和我們一牆之隔的鄰居也嗆得猛打噴涕.
由於母親太喜歡吃辣,乾脆就在自家門前的小花圃種起辣椒.有一回家裡冰箱內的食物都吃完了,一時之間也沒時間再去市場買菜,母親靈機一動,把花圃內的辣椒摘了一堆,炒成一盤稱為“乾炒辣椒”,我永遠無法忘懷那盤菜是如何鮮艷奪目,紅紅亮亮一整盤,連半根蔥蒜都沒有.那一晚,我們僅白飯配辣椒,吃得一邊噴火一邊揮汗.
每年臘月母親都會醃曬臘肉,一條條油紅乾硬五花臘肉,掛在竹竿上,香味實在誘人,我總忍不住待在竹竿下,仰頭望著臘肉,真是垂涎三尺,望眼欲穿!隔壁鄰居亦不讓我母親專美於前,她在門前掛上幾隻“板鴨”,較勁意味濃.她的板鴨也是曬得紅紅亮亮,連滴在地上的油都香得讓人忍不進想沾一下,舔一舔.板鴨色澤鮮,香味濃,可惜是衹能遠觀,不能近玩焉.所以我衹能運用想像力,猛把口水往肚裡嚥.
父母兩人燒菜,各有千秋,味道雖不同,但都足以讓人食指大動.但這些似乎都衹能空留回憶,父親早巳不在,記得他在病危榻前,勉強打起精神口述幾道獨門菜餚,我趕緊拿起紙筆一一記下.父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親自指導,他講得很仔細,我一面記著筆記,心裡一面滴血.而母親因為經年忙碌,疏於料理,下廚的機會變少,有些手藝竟然也忘了泰半.他們都曾傳授我一些拿手好菜,我衹怕自己沒有保留真傳,未盡其意.
每回經過北方麵食館,小時候圍著蒸籠的期待與興奮鮮然浮現,我隱約又看到父親在擀麵板前,用力和麵,並慈祥地對我說“想不想吃蔥油餅?”是啊,多麼熟悉的味道....
-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