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庭院    許其正

我這一輩所謂戰後嬰兒潮的人，年紀都已老大了。歷經許多艱難困苦，有許多忘不了的記憶，其中之一是當年夜晚在庭院裡的記憶。

那是怎樣的一個年代呢？

一般說來，白天大家都忙。大人忙他們的田事，忙得土頭土臉的，不但無暇照顧小孩子，連小孩子也「沒牛使馬」，要參加農事，晚飯總是太陽下山黑暗來統領大地了，作母親的才回家煮，很黑了才有得吃。曾有些作家想當然地寫，農家每當夏天傍晚時分，在瓜棚下吃晚飯，乘著晚涼，欣賞天邊的落日，聆聽蟲鳥演奏音樂，過閒適的田園生活。好不詩意！那些人是不知農家辛苦的。吃過晚飯後，算是比較有空了。從那時到入睡前，大家老老少少，便在庭院裡，或休息，或打拳，或唱古早古早的民歌、山歌、情歌、採茶歌仔、歌仔戲調，或推（拉）弦子、彈月琴、吹洞簫、笛子，或聊天，或做遊戲。小孩子最喜歡的當然是聽大人「講古」了，還有就是做各種遊戲，譬如捉迷藏、踢空錫罐、賽手技、單腳競走……甚至摔角，追撲螢火蟲，每每鬧成一團，笑聲四散飛揚，當然也免不了有哭聲……。

現在我退休了，沒回去鄉下住，而住在新莊。新莊近年發展得很快，儼然成了一個新興都會區，熱鬧得很；但是就沒庭院了嗎？舊時在庭院裡的樂趣就沒有了嗎？不是的。我找到了新庭院。

我的新庭院是公園。

除了特殊情況，不能前往，我每天傍晚都走路到思賢公園作運動。

到傍晚時分，這裡好熱鬧！來這裡的人，男女老幼都有，當然以老人和小孩子最多。這裡有廣大的地坪，有步道，有花有草有樹木，有許多公共設施，供休閒、娛樂和運動的都有。來這裡的人，有在運動器材上作運動的，有坐在椅子上話家常的，有下棋的，有步行的，有靜靜休息的……多種多樣，各得其樂。老人有拄著柺杖的和沒有拄著拐杖的，有坐在輪椅上自己操作或被推著行進的，小孩子最活潑，溜滑梯，溜滑輪直排，追逐，打球，笑鬧甚至不免有哭泣。這情形，活動的種類可能和早年鄉間庭院裡的不同，那是時代推移的必然結果，不可怪罪；但作用則是一樣的：休閒，娛樂，運動。說這是現代版的新庭院，應該不會錯到哪裡去。

我到這裡，差不多都先做柔軟體操，然後做空中漫步，拉肩頸環，做腰部輪轉運動，步行，以手指頂地的伏地挺身，仰臥起坐，以爬梯的橫桿揉小腿和肩背當按摩，偶爾也和來這裡的人閒聊。閒聊的內容大都圍繞在小時候的困苦生活。原來新莊的居民，大部分也和我一樣，是從中南部來的，早年的生活也和我一樣，都是在田間打滾，捏泥巴、吃泥土長大的。生活和生長的背景幾乎一樣，聊起來，有共同的話題，特別親切，特別有趣。

從和他們聊天裡得知，他們有好些一大早就來運動，散步，做各種活動，如舞蹈，打太極拳，做易經操等等，發展得比當年在鄉間的庭園更活潑有趣。這些我則沒參與。

我在這裡找到了新庭院，拾回了許多早年的美好記憶。

2014/3/20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