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台電大樓捷運站的3號出口，折入北向的師大路，時值午餐時刻，見路邊一攤賣麵的老夫少妻在冒著白煙的滾水熱鍋前忙碌著，長板凳上已佔有九成，鍋裡那股熱氣現幻化成最美麗的景點，我搓著冰冷的雙手，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麵攤移動。

攤前還有一個空位，點了餛飩麵坐了下來。老闆娘狀似不耐煩地輪操著長勺盛湯與網勺下麵，本以為是個大脾氣的娘兒，沒想到她竟輕聲細語地問我要細麵還是寬麵？那頭老闆忙著算帳、收錢、切滷味、兼提點客人點哪些麵食。兩人的對話除了這個，沒有別的。

生意不錯。一會兒就聽全老闆如下的話，「大碗餛飩寬麵帶走」、「小碗酢醬麵加豆乾海帶」、「三碗餛飩麵不要胡椒和味精」、「那位老人家外帶的小碗餛飩麵好了沒？」、「這位先生要酢醬麵，不是炸醬麵，記住喔。」原來，老闆娘記不住到底是酢醬還是炸醬！只見她又問了那先生兩回，嘴裡複誦著餐點，手還停下來撥了回手機，原來呀，寬麵快沒有了。

吃完繼續往北走，師大公園是一長條的綠帶公園，喜歡看著那些婆娑自舞的樹枝往天際招展。接著左轉入雲和街，遠遠就看到一株氣勢澎湃的麵包樹，歲月雖斑駁了樹影，寬大的葉子，卻寫上年輪裡遺漏的老宅新貌。這棟日式平房乃梁實秋在師大教書的故居－『雅舍』。新聞提到二月份會有恐龍進駐此屋！（來源一月份新聞）

脫了鞋，投了五十元清潔費在一個陶瓷青蛙的口中，屋內已有數名訪客安靜地走動，牆上或屋樑壁上掛著梁教授的經典照片與生平簡介看板，《雅舍小品》和重要英美文學翻譯書都是他居此的七年中完成。我猜想接待人員就是去年剛承租故居的小玩子。

不知為何屋內氛圍總攪得我不自在，是室內播的日本音樂疑惑了時空背景，還是外頭陽光太過燦爛動人？略覽過梁實秋與第二任太太韓菁清的《情書選》後，他們共愛的白貓，是我遇到的第一隻貓，「白貓王子」，在梁教授喪偶一年後擁有其懷。

 著作與故居場景

走出雲和，橫過師大路，在泰順公園轉個圈，朝溫州街彎了過去。

溫州街18巷16弄前，一隻白腹黑貓躲在街角，兩眼炯炯然審視著過往行人的動機，我回以相機長鏡頭的焦距，鏡頭裡的貓眼，日常生活的警覺預示了甚麼，往日不可追？以古鑑今？！

小巷底就是殷海光的故宅。一群某大學戲劇系的學生已在裡頭拍劇照，一位扮演老太太的女同學臉上畫著代表皺紋的黑棕線條，坐在打著強光的背景前，一絲不苟地凝視鏡頭．．．我憶起大二演老人的我，也曾如此化妝，而至今臉上的紋路，無需用眉筆細刻，比起這女同學已自然許多。有時長大也令人自傲，很多事情學會輕鬆自然。

殷妻夏君璐的縫紉機和拍定裝照的同學

我盡量不干擾到他們的作業，於是跨過殷公幫女兒挖砌的游泳池，來到「孤鳳山」頂上的石桌椅，坐望隔壁新樓正起，在這人造小丘上的風景，有房有池有小河有樹木花草，想來蟲鳥爭鳴，本不該寂寞，是嗎？一草一木皆是殷公親手規劃，順「愚公河」走下坡，有如一種自嘲式的安慰，身軀雖被禁錮，然自由的靈魂無法枷鎖。

一處適合沉思的地方

殷海光（1919-1969），湖北黃岡人，．．．

1938年，聽熊十力教授的勸，他去昆明；秋天，進入西南聯大（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合併）哲學系，在那兒渡過七年，得哲學碩士學位。．．．他一生熱愛自由、真理、友愛、正義，是中共死敵，獨裁者的最恨。

1949年6月來台，到台大，由講師幹起。第一學期就當105人，傅斯年校長問他給分標準為何？他說根據北大、清華的標準，校長沒有話說。．．．他教導學生要有獨立思想，讀書人不要依附權勢。

殷海光因為懷抱自由主義思想，早年與雷震、胡適創辦「自由中國」，被稱為「台灣最有影響的知識分子、無數學子的精神導師」，「生平致力於以西方的自由、民主、科學、理性精神改造中國傳統」。 （摘自＜殷海光教授：一個真正的自由鬥士＞點此）

此時無聲勝有聲

聘書與著作

仔細閱讀陳列室的文字，內心澎湃不已，我對殷教授的生疏，在停留之際竟產生許多共鳴。環顧四周，想起清泉的張學良將軍，唏噓兩者遭軟禁的命運。訪客留言簿有人寫著，「自由之光，薪火之傳」。離開的那一刻，心頭迴盪著一句話，「像我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代和環境，沒有餓死已算萬幸｣。買了一套語錄書籤帶回去當紀念。

 同是窗景

注意到牆上的字嗎？

「自由如朝露，如早霞，如清風。上帝像是跟人類開玩笑｣（開玩笑是反寫字喔）

「人間愈是美好的事物，愈容易消失｣

『殷海光語錄』（摘自陳鼓應編《春蠶吐絲》）

1.我是五四後期的人物（a post May-Fourthian），沒有機會享受五四時代人物的聲華，但卻遭受著寂寞、淒涼、和橫逆。

2.傳統不等於保守。傳統乃是代代相傳文明的結晶，知識的累積，行為的規範。傳統是人類公共的財產，為每個文化分子事實上所共有。

3.英國牛津大學的導師制，師生長期在一起，才能得到真學問，像今日台灣的教學法，上課猶如流水席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鴨子背上潑一瓢水。

4.台灣的知識界，學派成見極深，但都沒有學問的成就。讀書人的心思，常常拘鎖在芝麻綠豆的事情上。精力和時間常常浪費在無謂的爭吵上。

5.這個世界技術化越來越強，而人的道德理想卻越來越敗壞，人的心靈卻越來越萎縮。唉！真令人焦慮！

6.凡是以博士、教授一類的頭銜沾沾自喜者，都是不足掛齒的人。

7.沒有自己的思想的人，只能算一團肉，一團肉便做成什麼都可以。

8.知識分子要有human concerning為其推動力，如果沒有人類的關切心，就如同沒有情感的機械。

溫州街有棟無人居住的老宅儼然成了貓居，三兩隻貓或離開或停留，有隻蹲踞在破窗台的貓，不怎麼搭理我，瞅著眼遠眺，自顧想著心事。我在樹枝交錯外的籬笆旁，靜靜地和牠道聲再見。

穿過和平東路，踏上青田街，這次意外地發現于右任紀念館接近竣工。爬文了解，似乎並非于老故居，那幢伴隨于老最後十六年歲月的百坪大日式宿舍，早已片瓦不存，現址被改建為監察院的新式宿舍，只有周邊的老樹還留著昔日青田街的回憶。

 青田街13號？

下午兩點，『青田七六』下午茶時間開放了，想到上回沒能入內參觀，於是脫了鞋進去，一看座無虛席，人多氛圍就沒了，急忙退出。（前文）

回到街上，一位中年大叔問路，青田三號在哪裡？我整個人脫線地OS：《青田一號》不在院線了。當然啦，我只是搖搖頭，雖然猜測此君可能是在找青田四號楊照創立的『青田藝集』吧．．．接下來，我直往東門站赴三點鐘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