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普通的晴天，是前後陰霾日子中被夾殺逃出的晴天。

那不是普通的冬日，是月亮會停留在白天貪看世間的冬日。

那不是普通的周二，是一件事推擠好多件事去完成的周二。

剛從學校忙出來，發動了車子，心想先把孩子壞了拉鍊的褲子拿去換修，再送禮服乾洗，然後再做…就在思緒跑著流程的時候，彥君正巧走路過來。

彥君患有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左腿膝蓋痛得只想避重就輕地靠右腳撐著走路，所以稍有微跛的樣子。我省略了寒喧，馬上問他上哪兒？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摩托車的彥君說要去台北。我騙他沒事要忙了，可以載他去搭車。他猶疑了兩秒，才又說需要到稅捐處辦些事才走。

從小我就是那種看到可以幫朋友忙的機會一定放下手邊事的好事兒，如果「包青天」劇要徵求演員，我自擬為飾演展昭的最佳人選。既然謊話已出，當然表現出「舟車事由我包辦」的義不容辭貌，好說歹說一番，終於說服他上車。他說碰到好人，我回：「因為你是好人。」

在車上，當我談起有關洗衫坑和舊亭的事，以前習慣走路代車的彥君果然對上話來。我問是否在醫院附近？他咸認為是在竹東高中那裡。由於他的時間充裕，願意帶我過去瞧看一下。我捧著五分狐疑不信，嘴裡沒閒著繼續抬槓，邊聽他說著姪女回台過聖誕的趣事。

陽光花亮亮，帶著潑水的灑脫，洗出純藍的淨空。路邊的建築越來越高聳，電線桿示威般挺直腰桿想與之較量高矮。錯綜的電線則在半空交織出一盤接一盤洞眼不一的篩漏，分割了商店招牌的名字。我突然問起一部片名，彥君從容地說出《瘋狂理髮師》"Sweeney Todd"。(影評)我倆就是如此鼻息相通地好！

剛過了竹東高中前面的叉路，彥君說停在橋頭前。路景映在我眼簾直叫我打從心底驚呼出來—就是這裡！我心想的曉江亭就在右手邊，一如老友般靜靜候著每一部車停靠、每一行人休憩。

曉江亭日治時期為輕便車之停靠站，亦為來往路人之歇腳處（參考網站）

找到通往橋下的石階去尋洗衫坑。一名外勞樣的年輕女子正在刷洗地面準備離去。我拿著手機正想東拍西拍，但似乎我的拜訪驚擾到她，她顯得四肢無措？還是想背對因我造成的尷尬？我於是把手機放在口袋裡，若無其事般地往裡頭移步。

裡面的左側涵洞也是一處洗衣的場所，三位婦人併蹲一起浣衣，另一頭婦女跟著話語閒聊。待我走進，看見她前面的簍子裝著帶點綠皮的金桔，顆顆圓潤飽滿如拇指頭般地粗，從來沒看過那麼大顆的金桔。若非掛念亭內的彥君候我，說不定就蹲下去跟著瞎扯？

這天的水很清澈，彥君提到有回經過往下望是濁濁的水流，可是奇怪的是，浣衣的小水塘卻是清澈見底的溪水？參考了一些網站的說法，許是山泉水流出處剛好在竹東圳旁，圳裡的水會因為下雨汙泥而混濁，但是山泉是地下水冒出來的，不受影響。

據說竹東洗衫坑有好幾處，有的在莊記牛肉麵對岸的河道、有的在杞林重劃區裡的河道，還有就是這個曉江亭土地伯公旁的河道。（參考網誌）

站在橋下，聽水淙嘩嘩地掀出微風去親吻匍匐掛在橋墩上的爬藤，藤葉悉悉索索互相廝磨著，那種自然不做作的聲音進入耳內，彷彿換成新春枝葉的舞動，低吟出冬日難得的暖意。我往上頭橋墩仰望，生鏽的鐵片裡竟有一株野草伸出綠意盎然的新葉，迎風招展，微顫顫地顛出只有屬於它的光芒！

絕處總會逢春

法國詩人波特萊爾《惡之華》有一首詩，叫做「感應」—

Charles Baudelaire "Correspondances"：

……

Like prolonged echoes mingling in the distance
In a deep and tenebrous unity,
Vast as the dark of night and as the light of day,
Perfumes, sounds, and colors correspond.

如遙遠的回聲悠揚

匯為渾厚的天音冥蕩

似夜色無邊或晨光普射

聲響引發香氣　顏色召喚聲響

……

【延伸必讀】

筆記阿本　跟著劉還月去旅行（一）

‧生活上諸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就像我所仰望的這一畦景色，有藍天，有鋼刺；有綠葉，有枯枝，雖不盡完美，可是豐盛。人生的景致亦如是，如果只有完美能夠存在，仰頭只有藍天和綠葉，千篇一律，反倒失去了戲劇的張力和多重可能的變化，少了變化，生命就只能平鋪直敘毫無起伏地播出，該是多麼單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