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參加一個訂婚禮。室內的上百位女士們穿得好像他們要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而屋外卻是小雪加冰雹。溫度的反差不是唯一讓我感冒受寒的原因。在短短三個小時,與多人的情感結算,實在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此地風俗,訂婚的時候,男女新人先在酒店專門的宴會廳宴請雙方的女眷,之後,再宴請男眷;等結婚的時候,再宴請家人至親,因為這時人數比較少,婚禮就在自己家裡舉行。
新郎的媽媽要我早一點到場,所以,我到的時候,整個禮堂沒有幾個人。我先恭喜新郎的媽媽,走進宴會廳禮堂,艾登的媽媽過來熱情的親擁我,之後,另外一個我認識的女士也過來親擁我。她們約我到遠一點的,她們坐的地方和她們同坐。我隨她們走過去的時候,突然又有一個女的,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橫欄到我們面前,緊緊摟住我,親我。我也只好很熱情的回擁她。等她鬆開我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看清楚她是誰--花了幾秒鐘,我才認出來,就是那個存心要破壞我們(前)工廠票信的那位壞女人。
參加這個婚禮之前,我就知道她會去。我在腦海中反復的設想,見面時會是什麽情景,以及我當如何應對。我目前在此地的生活圈,幾乎大家都知道這件不好的事情,人家都會看我,還有她,怎麼互動。
如今,第一幕,由她主導,是她沖上前熱擁我的。我在反應過來是她之後,禮貌的向她點點頭,就隨艾登的媽媽走開。
之後,她一直要和我說話,艾登的媽媽還有她的朋友,很有默契的坐在我身邊,就是不讓她來打攪我。
過了一些時候,前市長夫人也來了。她打扮得好漂亮好漂亮。她們的輪廓深,化妝起來就很妖嬈,再加上一身惹火的晚禮服,真的看不出來她的大兒子已經18,19歲。前市長對外子有心結,之後我們打了兩次電話給前市長夫人,她都不接。後來我們又打了電話給前市長,兩個男人說說話,多少也化了一些冰。我看到她,就站起來,接起她手上的小兒子。我向她問好,她有些不好意思。
人慢慢多了,有一個漂亮的年輕的婦女走過來,用下對上的握手禮和我握手。我連忙禮貌的還禮,伸手和她握手,同時,用眼睛問艾登的媽媽,這位年輕的女士是誰。艾登的媽媽低聲的說出名字 -- 蘿拉,啊,就是那個壞女人的女兒。對於這個家庭,外子協助他們很多很多。不只是他們將兒子放在我們家一年而已,在那之前,她爸爸生意失敗,外子除了金錢支助,還賒銷給他貨,那時候,他拿到貨款不還外子,反而先買其他廠商不同的商品。大家都說外子傻,但外子認為,此人要爬起來就必須先賺錢,而賺錢就必須要有資本,他用賒銷的貨換成資本,再用來賺錢,本來就是一個商人正確的做法。果然,幾年過去了,他又爬起來了。以一個商人而言他是成功的,但,以做人而言,他是失敗的。他欠外子的錢,以貨品不好,數量不足等等,一直延遲付。那時候我們手上現金滿滿,再加上原本就是以想幫他忙的心態放貨給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結果呢?等我們需要他協助的時候,他是又狠又準的落井下石。
說起來,真沒有道理。不要講情面,就以金額論,是他欠我們錢多,還是那張支票上的金額多?他去軋票的時候,連銀行經理都告訴他,我們正在申請貸款,再一兩個月就會下來,為何要破壞我們的票信?銀行經理都生氣的說,他當銀行經理三十年,沒有看到有任何生意人這樣行事的。
我經常在想,我要不要原諒他。
不原諒他,等於不原諒自己,讓自己生活在怨,憤,之中。但要原諒,又談何容易?一來,心態上如何調整,二來,我們有什麽資格高高在上的原諒他?
他對外子有什麽心結,必須這樣對付外子?
有很多原因,最主要的,他希望外子在走投無路之下替他工作。
我想用一個人物,來解釋這樣的情況。三國之中有一個呂布,武功高強,傲睨群倫,是各大兵家領袖爭取的角色。呂布最大的缺陷是,他的個性像小孩子,直來直往,很容易上了老奸巨猾的梟雄的陷阱。呂布只能依靠城府深沈的政治家方能成事。
呂布在陳宮的協助下獨立,準備加入逐鹿天下後,曹操就決定要殺掉他。在歷史上,呂布是死在曹操的手中,事實上,逐鹿天下的人,最後都必須是除掉對方,或者被對方除掉;呂布不死在曹操手上,也可能死在孫權或劉備的人馬手中。很大的程度,外子像呂布。
外子做外銷時,大家都已經覺得外子很難搞定,現在,外子還到此地搞生產,做內銷,我們過去所有的客戶都非常不高興,沒有安全感。幾次會談,我們都不願意和他們合夥,更加深彼此的裂痕。
不與他們合作的原因也很多,基本上是彼此不信任。他們總要求,外子不要管銷售的事情,只呆在工廠裏面負責廠務和技術,而他們會“送”他們的孩子在外子身邊“協助”外子。
我們原本的客戶都是進口商,在過去好日子的年代,他們進口貨物之後就交給大盤商,日子原本過得悠哉輕鬆。2000年開始,由於電子商務的盛行,生意的形態發生變化,很多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小生意人,到遠東買貨,當他們進口貨物到國內,原本的大貿易商會放一些貨,用超低的價格抵制這些小小小生意人出貨。這些小小小生意人沒有辦法,只好去跟這些進口商談,把貨低價賣掉,從此也就不再涉足這個行業。原本這個方法很有效,但是,當越來越多的初生之犢接踵的踏入,原本的大進口商也失去了對市場價格的控制權,整個市場廝殺一片,血流成河。2000年之後的電子商務威脅,再加上後來的金融風暴,各個國家都採取保護主義保護國內的企業,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越來越沒有利潤,越來風險越大的進口商,當然也想辦廠自己生產,這也是他們要抓住外子的原因。
股東,在還沒有合作之前,就互相猜忌,如此,合作會成功嗎?
一人出一半資本的情況下,憑什麼排除我們營銷管理的權利?而在此同時,他們將孩子放在外子身邊監督?
最後我想出的折中方式,是:
1. 我們自己獨資開工廠。
2. 產品和進口商進口的產品不一樣。
3. 如此我們自己營銷的時候,不會碰到他們的客戶(大盤商)。
4. 最重要的,我已經很明白,我原本的客戶朋友,客戶(利益)還是擺在朋友(忠誠)之前。現實情況下,我必須和原本的客戶朋友慢慢疏離,這才符合客戶朋友雙方“好聚好散”這句話的精髓。
在婚禮上,我的思考沒有辦法集中,過去數年的事件,像跑馬燈轉個不停,再加上震耳欲聾的音箱就在我面前,我還要保持禮貌和每一位前來的女士打招呼,同時,那個壞女人就坐在左前方,不時回過頭來用眼睛和我打招呼,而我又刻意避開她的眼光,這樣的環境,讓我覺得很辛苦。
我旁邊的女士下舞池跳舞,蘿拉一下子就坐到我旁邊,問我好不好。我試著敷衍她,但是她就是不離開我,我心一橫,覺得要跟她說個明白。我和她離開座位,到入口處一個休息處講話。
我問她,她知道不知道後來發生在我身上的奇遇。
她點頭表示知道。
我問她,她知道不知道這件奇遇的起因,是因為她爸爸媽媽?
她訝異的看著我。
我說,因為票信被她爸爸媽媽破壞了,所以我只好想辦法找政府官員協助。結果,一系列的事情就發生了。
十多年前我們在中國經營工廠的時候,蘿拉的弟弟曾經在我家住一年,學中文。那時候他下午會到我們公司見習,也就把我們公司的客戶記住,後來曾經與他們聯絡做生意。他現在在中國自己開公司。
我們在此地的工廠發生事情之後,艾登幫了我們很多忙,所以,我們也盡力協助艾登達到他的心願,到中國學中文,如今,艾登在中國也有工作。
新郎的哥哥,也是我們安排,到中國讀書,現在人在此地,也準備再過去中國開公司。
對蘿拉的家人來說,這些後去的同鄉,都是業務上的敵手,彼此都很提防。
我告訴蘿拉,我們家老大人在上海,而我們也可能在明年前往北京。以我們現在工作的背景,她知道我們有很多管道可以開通業務,當然,她也想到,艾登和新郎的哥哥都在中國,以我和外子的個性,我們一定會協助他們發展業務的。
我告訴蘿拉,她們家裡發生的事情,她都看著眼裏,她覺得她爸爸媽媽這樣對我們,合理嗎?當他們家有很大困難的時候,我們協助他們,我們也認為,我們有困難的時候,他們家會協助我們,怎麼反而是這樣呢?人家都在看笑話 -- 笑她爸爸,媽媽。
新郎的媽媽三番兩次進來,甩都不甩蘿拉,筆直的對我說話,要我回到禮堂; 最後,我被新郎的媽媽架走,這才和蘿拉分離。
回到禮堂,我跟艾登的媽媽說,叫她看好我身邊的位置,如果一空,那個壞女人或者蘿拉就會纏過來。
她們這兩個女人,和我修復關係,除了因為很多未來的,將來的現實利益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她們破壞我們票信的時候,我也去告她們欠我錢沒有還。由於一些文件早就不存在,或者超過追溯時效,她們以為我會束手就縛,沒有想到,我就請律師出馬,找到幾個知道這些事的人,用陳述的方式記錄在紙上,供法院參考。由於有證人,這案子就成立了,現在問題卡在金額大小,法官還沒有判。
我們請的女律師很厲害,硬是把民事官司打成刑事官司,那個壞女人也被法院發傳票,扣留一天。最後,他們家拿了地契房契才把壞女人保出來。現在,如果我不去撤案,她們家的房契地契就還扣在在法院裏面。這也是她們一直想和我復合的原因之一。
當我們還在困難的泥沼內翻滾,寸步難行的時候,她們絲毫不放手,很來勁的和我們較量;而今,事過境遷,她們要想,當初樂什麽?而今,是否一樣樂?
當我還困陷在沼澤的時候,我呐喊的聲音是:要我死,我就拉著你陪葬。
現在已經擺脫環境,心境上的困境的我,倒要慢絲條裡的說:做人做事當如此。
目前在看的百家講壇系列,講師說到,人可以粗分成三種:上者,道德高尚者,和他們講禮義廉恥就可足夠了;中者,如你我,要講制度,利用制度法規裏面的獎賞懲罰才可以管教;下者,小人也,一定要用特別監視或小心提防。
幾乎所有所有的電視,電影,都是上者與下者之間的互動而交織成的故事。正派角色,聰明單純,心慈手軟,該給一刀的時候總是下不了手,留個後患又殺了很多人,又回到當初的主題再決戰一回。這次,正派角色給了一刀,只是,這當中犧牲的人是不是太冤枉了?小人之所以為小人,就是因為沒有任何道德,制度可以感化,教化他們,而社會上絕大部份的中者,也多有膽怯的,姑息養奸的鄉愿傾向,所以,每一個時代,只要主政者不強勢,整個社會就是小人當道,失去了社會公義。
做人要講厚道,做事要論公道。
給厚道難,討公道更難。太多時候,做事公道,討公道要花很多氣力,絕大部份的人都會很阿Q的用很多解釋,要自己“算了算了”,偷懶的將自己該做的事,說成:“人在做,天在看”,一切留給老天爺去評判。任何事情,要依照道理來處理,才能有方圓,而不是阿Q啊Q,馬馬虎虎,亂了這個世界的道理,壞了這個世界的世道。
艾登的媽媽被人拉去跳舞,蘿拉抱著她哥哥的小孩坐到我身邊,我禮貌的餵小孩一點糕點,一邊敷衍她。她要我手機的電話,我說,我沒有手機。她要我家的電話,我說我家裡沒有電話。新郎的媽媽看到蘿拉坐在我身邊,很快的走過來,拉我起來到別的地方,我們手拉手的時候,我用力握住她的手,謝謝她替我解圍。
喜宴的最後,是新人坐在舞臺上,來賓獻上祝福的禮物。
婚禮前一天,新郎到我家送喜帖,我就將禮物拿出來給他看,他看了嚇一跳。我告訴他,這個禮物我有兩份,一份是我的,一份是要代送給集團總裁的。我的這份,就送給他。他離開我家之後,我覺得應該告訴他媽媽,結果電話打過去,她媽媽說,新郎一出門就告訴她了;這禮物太貴重,她們不收。我說,過去兩年她是如此的協助我,我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公眾公開的表達我對她施給我的恩惠恩慈的感激。
送禮的時間到了,新郎的媽媽告訴我,我排第一位。我將禮物的袋子,禮盒層層剝開,將閃閃發亮的金飾擺設品拿在手上。新郎的媽媽要求錄影師特別拍攝 -- 在強光之下,這禮物異常光彩奪人。
呈獻完禮物,和新人們合照,下臺後,我就準備回家。
室內還是熱鬧轟轟的,大家捨不得走,而室外又是雪又是雨,陰冷寂靜。
當天夜裡,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覺得冷,覺得頭疼難捱,最後,靠著輕啜,按摩排解頭疼,終於入睡。
昨天就發病了,頭疼依舊,身體也痛。婚禮當天室內外的溫度落差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心中厚道與公道的拔河對峙。
還有一個原因 -- 我在排毒。將心中的愁,怨,憤,怒掃地出門。等我身體好了,也就是我心裡乾淨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