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03/29 09:32:26瀏覽4052|回應2|推薦8 | |
在戲劇節目裡,我們常常聽到「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或者「亂我兄弟者,必殺之」這一類的話。這類話有一個共通的特色,那就是因果關係無比的清晰──Α重重傷害了Β,所以Β(或其子女、兄弟)必須使盡全力向Α(或其子女、兄弟)討回來。 但有一種小說,它想講的剛好跟上面的例子完全相反。甲人做了乙事,但動機不明、目的也不明,也就是甲人與乙事之間的因果關係,無比的曖昧,費人疑猜。 舉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為例,小說裡提到有一種病叫「西伯利亞歇斯底里」,那是住在西伯利亞的農夫會得的病。獨自一人住在西伯利亞的農夫,每天每天耕著田。太陽從東方升起,他就到田裡工作,太陽升到頭頂,就停下工作吃午飯,太陽沉入西方就回家睡覺。突然有一天,農夫體內的某個東西忽然啪一聲斷掉死去了。於是他把鋤頭丟了,著了魔似的,一連好幾天不吃不喝,朝著太陽之西走去,最後倒在地上,死了。 活得好好的農夫為什麼要拋棄一切朝不明不白的「太陽之西」走去?他體內究竟是什麼東西忽然「啪一聲斷掉死去」? 「忽然啪一聲斷掉死去」→動機不明;「太陽之西」→目的不明。 如果我們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之間的因果相關係數定為100%,那麼「西伯利亞歇斯底里」之間的因果相關係數大概就是0%了。 這一次,我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一篇因果相關係數大約30%的小說「離家少年」,故事如下: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因為父親早死,所以年紀輕輕就挑起家裡的生計重擔。某一天,少年工作的工廠突然出了一點狀況,所以少年得以提早一個小時回家。提早回家的少年,因為屋子裡的母親正在煮晚飯,她背上的嬰兒哭個不停,地上的弟弟妹妹打成一團,母親沒空管教一屋子的孩子,只好任由他們大聲哭鬧。沒有人知道少年回來了,少年這時完全不想進屋去,所以就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前的臺階,愣愣地望著屋前一條彎彎曲曲不知通往何處的小路,以及路的盡頭之上的夕陽。再過半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天色已經一點一滴的開始變暗了。望著屋前彎彎曲曲的小路,看看即將西沉的夕陽,少年的背後依舊是日復一日母親身上永遠揮之不去的難聞油煙,以及似乎永遠停不下來的弟弟妹妹吵鬧、哭泣聲。看著看著,少年突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朝著即將落下的夕陽走去。從此,少年再也沒有回來過。 「離家少年」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篇小說,但我完全不知道作者是誰,雖然我曾多次試著尋找這篇小說的出處,但終究徒勞。所以,我有時會阿Q地把它當成我潛意識裡自己創造出來的小說。 我之所以這麼喜歡這篇小說,是因為作者巧妙地設計了一個空白的動機欄和目的欄(離去的動機→「身後吵雜的一切」→象徵了□□;前往的目的→「即將消失的夕陽」→象徵了□□),好讓每個讀者都能依照自己的生命經驗,填入只有讀者自己一個人知道,並且滿意的不得了的答案。 (我自己的答案是──少年身後那些惱人的聲音是好的、是對的、是作為一個好人必須默默忍受、承擔的,但他累了、倦了,他希望過的是充滿可能性的人生,但他從此就由世俗的善轉為惡了……) 正因為「離家少年」這篇小說的因果關係微弱,所以讀者才有機會坐上機長的位置,當起故事的駕駛員,將小說的機頭往上拉起,開往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Ps. 村上春樹《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時報出版)
|
|
(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