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半生緣》:造化弄人的半生情緣
2010/02/05 19:19:34瀏覽25085|回應0|推薦5
《半生緣》:造化弄人的半生情緣

陳碧月

張愛玲,原名張煐,是中國近代文壇一位最偉大又具傳奇性的女作家。1920年(一說為1921年)9月30日出生於上海。張愛玲的家世顯赫,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晚清朝廷重臣李鴻章的女兒。父親張志沂是典型的遺少,母親黃素瓊是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是個受過教育,有思想的女人。父母離異後,父親再娶,張愛玲和繼母有了衝突而離家投奔母親,1939年考進香港大學。從1943年《沉香屑第一爐香》以來,便在淪陷時期的上海一舉成名,當時造成轟動的作品有《傾城之戀》、《心經》和《金鎖記》等。
1944年,張愛玲結識作家胡蘭成並和他交往,當時他還是汪精衛政權宣傳部次長。1944年8月,胡蘭成離婚後,和張愛玲在上海結婚。但因胡蘭成長期對婚姻的背叛,張愛玲於1947年6月寫信與胡蘭成分手。張愛玲於1948到1954年間,發表了《十八春》(後來改名為《半生緣》)和《秧歌》與《赤地之戀》。1955年,張愛玲離港赴美定居。1956年,結識65歲的劇作家賴雅,8月,在紐約與賴雅結婚,但因兩人的作品,不被美國主流社會所接受,因此經濟陷入窘境。
1961年,張愛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造訪台灣,其作品《怨女》、《流言》、《半生緣》及《張愛玲短篇小說集》在1960、70年代,先後由皇冠出版社重新出版,便開始暢銷海內外,其寫作風格對台灣文壇造成深遠的影響。
1967年,張愛玲送走臥病已久的賴雅。1973年,定居洛杉磯,開始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1995年9月,因動脈硬化心血管病逝於洛杉磯公寓,享年75歲。
情感豐富的張愛玲一生創作作品豐富,包括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等類型。這些作品除了廣為學術界加以研究外,她的書信也被作為著作的一部分加以探討。張愛玲的多部作品被搬上銀幕與舞台, 曾改編成電影的有《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怨女》和《色,戒》;改編成電視劇則有《半生緣》;而舞台劇則有《傾城之戀》和《半生緣》。其中《半生緣》被改編為不同的藝術形式呈現,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半生緣》,原名《十八春》,共十八章。張愛玲在1968年將內容加以修改,改動後面四章成三章,重新定名為《半生緣》,在《皇冠》雜誌、香港《星島晚報》連載。小說內容一貫是以張愛玲主觀蒼涼的筆調冷眼去看人事的無奈與陰暗,強調人的緣份也許只有有始無終的半輩子,天長地久只是神話,美好的部份只能用來回憶,錯過的無法重來的只能用來慨歎了。

許鞍華成功的改編

1996年10月,《半生緣》的電影版本在上海開鏡,這是導演許鞍華繼《傾城之戀》後,再次改編張愛玲的小說。因為導演除了基本符合原著情節的拍攝外,成功選用了身分吻合的主角和配角,使得原著小說?的人物像是活靈活現地出現在觀眾眼前,還善用了電影的空間視覺表現和色彩,讓故事在2小時5分鐘內足以處理小說裡複雜的人物關係和情節。這種種要素使得電影於1997年上映時,深受好評。
導演除了注重描摹人物幽微細膩的內心世界外,其所安排的場景也相當用心,很能符合張愛玲在小說裡所描述的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氛圍,香港影評家石琪讚許許鞍華處理這部片子最成功之處:「是拍出生活感。工廠上班、小店吃飯、下班搭巴士、樹林拍照、湖中蕩舟,以及小巷舊樓,而至洋房別墅、郊野景色,人物與環境很自然地融合起來,鏡頭調度顯出功力,拍出趣味。」(〈《半生緣》──女人大敵就是女人!〉,《明報》,1997年9月16日)導演尤其刻意將人物所處的季節設定在冬天,厚重的大衣、冰冷的空氣、陰暗潮濕的生活空間──閣樓、走廊、街道和工廠,把男女主角在動亂的年代有緣無份的聚散,襯托得更為動人,在在符合張愛玲式的蒼涼。
而電影和小說最大的不同在於,電影刪除了原著後半部的女主角為了孩子,忍辱嫁給了強暴她的姐夫,後來又離婚爭取到兒子的一段。也許,身為現代女性的許鞍華無法認同女主角的選擇;也或許溫厚的許鞍華要盡力維護女主角的尊嚴;也或是許鞍華要集中強調的在那一段擦肩而過的緣分,而讓觀眾的情緒只停留在愛情,而不要再於結尾處,扯出張愛玲原著中關於親情方面的人性黑暗的拉扯和震撼。

劇情大要

曼禎是上海一家工廠的文書員,與男同事叔惠、世鈞成了好朋友,叔惠和世鈞是同學,世鈞住在叔惠家。世鈞的老家在南京,因為不願繼承父業從商所以才到上海。曼楨和世鈞相戀後,卻在世鈞父親病重需返家,而要短暫離別。世鈞的母親趁機撮合他和翠芝,但他心中想的還是曼禎。反倒是陪他返家的叔惠和翠芝互有好感。但叔惠自知家世背景不相當。
曼楨的姐姐曼璐,為家中長女,父親早逝後,為了撐起家計,割捨了初戀情人豫瑾,下海當舞女。之後,為了後半生打算而嫁給商人祝鴻才,之後祝鴻才的生意愈做愈大,但也氣焰愈來愈大。除了在外面花天酒地,還表明對曼楨十分有好感。
豫瑾已經成為老家醫院的院長,有一次到上海出差去探訪顧家,曼楨熱情招呼,又加上曼楨媽媽認為豫瑾的條件比世鈞好,且世鈞遲遲沒提婚事,因此有意撮合曼禎與豫瑾。世鈞對此產生妒意,也有所怯步。後來,是曼楨的情深意堅讓世鈞化解疑慮。其實,世鈞早對曼禎求婚,只是曼楨礙於家中經濟,想要多賺幾年錢養大兩個弟弟,所以,考慮再三,ㄧ拖再拖。世鈞為了母親,只好放棄自己的理想,要回南京繼承父業。曼楨和世鈞回老家,卻被世鈞的父親懷疑和舞女曼璐的關係,世鈞堅持否認,這讓曼禎氣憤他家看不起姐姐,並將世鈞送她定情的戒指退還給他,世鈞放下戒指,生氣地走了。
無法生育的曼璐,為了留住丈夫,聽進了母親借腹生子的建議,但又怨怪母親撮合豫瑾和曼楨,也忌妒曼楨樣樣比她好,更不甘願自己過去對家裡的付出,於是假裝生病,騙妹妹到她家留宿照顧她,而讓丈夫強暴了她。
曼禎被曼璐囚禁在家,她企圖自殺懇求曼璐放了她,但曼璐不肯。曼璐對母親謊稱是喝醉的祝鴻才回家誤上了曼楨的床,母親只好勸說懷孕的曼楨接受事實。
曼楨將世鈞給她的定情戒指送給女僕,請她幫忙,她要寫一封信給世鈞,女僕把戒指交給了曼璐。毫無曼楨任何音訊的世鈞,到曼楨家找不到她,聽鄰居說他們舉家搬回老家了。世鈞到曼璐家找曼禎,曼璐卻謊說曼楨要將戒指還給他,世鈞更加確定她是回老家和豫瑾結婚了。
曼禎在醫院生了個男孩,在好友的幫助下逃離了醫院,把孩子留給了姐姐。曼楨寫信到南京給世鈞,卻被世鈞的母親給燒掉,她不想在世鈞即將和翠芝結婚的關頭,有所變化。
曼楨在ㄧ所小學教書,自食其力。重病的曼璐找到曼楨,央求她回去照顧兒子。曼璐去世後,曼禎回去照顧生病的孩子。家道中落的祝鴻才求她別恨曼璐,都是他不對。十四年過去了,世鈞與曼禎因為叔惠自美回國,兩人不期而遇,又到第一次相識的小飯館用餐,彼此說起過去的陰錯陽差,深感惆悵悲涼,當世鈞還在努力要想出個解決之道時,曼禎說:「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導演的用心安排

象徵的意涵

手套的前後連貫

在影片前面,曼楨和世鈞在叔惠的介紹下正式認識,當天晚上曼楨打電話到叔惠家問他有沒有見到她的紅手套,世鈞冒著風雪,拿著手電筒在找尋紅手套。接著,我們就見到隔天上班時,世鈞把找到的紅手套還給了曼楨。
相當特別的,也是導演對本片最滿意的地方,就是電影的結尾。當曼楨和世鈞重逢後,話說從頭,也明白時光無法倒轉了,兩人無言相對。觀眾心裡等待收拾心情時,居然畫面卻跳回了前面世鈞在漆黑的樹林裡,仔細地用微弱的手電筒光找尋曼禎遺失的紅手套,果然讓她找著了,他彎下腰高興地撿起了紅手套。這樣時空錯綜的安排,讓觀眾的心比較不會那麼沉重收尾,而且手套是「紅」色的,紅色正面的色彩意象是喜氣的,至少他們兩人重逢了,有機會把誤會解開了,是造化弄人,而不是情感背叛,這樣的傷害似乎比較是可以安慰人心的。
除了紅手套外,在豫瑾對曼楨邀請他回老家玩,並趁機告白時,曼楨正在找尋合適的男生的手套,還要豫瑾幫她試戴。曼楨在結帳時,豫瑾忍不住問:「這是要買給沈先生的?」曼楨給了豫瑾肯定的ㄧ笑,這也讓豫瑾打了退堂鼓。
下一次約會,曼楨忘了把手套帶來送給世鈞;接著的ㄧ次,兩人正為了曼璐的舞女職業而爭執。曼楨背對著世鈞,一邊在找手套,ㄧ邊說她的看法:「要說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誰更不道德!」,此時,她居然在一個藤籃裡找到手套時,她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的蓋上藤籃放回原位,她護姊心切,接著脫下戒指要還給世鈞。相當諷刺的是,曼楨所護衛的姐姐,卻也是影響她命運最深的人,這雙沒有被送出去的手套,再次出現是曼楨被祝鴻強暴又囚禁時,母親搬回老家,整理了一箱東西,祝鴻才送食物、也送那箱東西到曼楨房間,曼楨打開箱子時,就見到了那雙原本要送給世鈞的手套。這樣的安排相當具有諷刺的意味。


情景交融

導演算是很能掌握作者風格的,她總是利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細節,去開展故事,仔細思量,卻是很有意味。像世鈞和叔惠一起送翠芝回去,當馬車轉進了翠芝家門口,叔惠坐在馬車上,由下往上看豪華樓房,馬上顯現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其實,這兩個人一見鍾情,導演特別利用兩人在湖光水色中划船,粼粼的波光映襯著翠芝內心的ㄧ池春水也被吹縐了。
再看在曼楨和世鈞熱戀時,光線都是溫暖的,不是在飯館吃飯喝茶,就是在街燈下散步,可是當曼楨因為家中經濟問題暫緩世鈞的提親,當時,天色陰暗,他倆在屋頂上曬衣服,拿在手上的ㄧ件件衣物都是深灰色的,這給人窒息的感覺,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預示。

敵不過宿命的因素


前面提到不祥的預示,其實還不只一處,在電影一開始,曼楨、叔惠和世鈞三人高興的拍照,拍了許多張,曼楨先是說要和叔惠合照,後來,又說還沒跟世鈞單獨照過一張,而要叔惠幫忙拍照時,叔惠才發現沒有底片了,這似乎也留給觀眾一個不完美結局的徵兆。其實,小說的重點就是在講述小人物身處於變動的大時代,其愛恨糾纏,在強大的命運面前,是脆弱不堪的。人面對環境的事與願違的無能為力,都是不可抗力的,似乎總敵不過命運的安排。以下從「環境」和「性格」決定命運兩方面來看。

環境決定命運


環境決定命運,從曼璐的身上最可以得到應證。因為家裡窮困,所以她下海當舞女,而舞場生涯的環境,讓她更加看重物質的重要。在電影中當曼璐見到曼楨和叔惠、世鈞三人的合照時問:「照片上的那人是誰?站在妳右邊的那個人比較好。」曼楨問:「怎麼說?」曼璐說:「他看起來家世比較好。」由此可見,曼璐衡量婚姻的價值觀是比較實際的。她還告訴曼楨:「機會是要靠自己去把握的。」
世鈞出身的家庭在電影中一語帶過,小說卻是詳細說明了他父親周旋在世鈞的母親和姨太太之間的生活。世鈞成長於兩邊女人的鉤心鬥角和挑撥離間的環境,也許是這樣的環境造就了他的猶疑多慮的性格,不願把事情開誠布公拿出來講,就像他要帶曼楨回家見家人,但他卻跟家?人說,他請叔惠和一位顧小姐來玩兩天,顧小姐是叔惠的一個朋友,和他也是同事。他所以這樣說,也不是有意隱瞞,因為他總覺得,家?人對於他帶回來的女朋友總是會特別苛刻,總覺得別人配不上他們自己的人。他不願意家人用特殊的眼光看待曼楨,而希望他們能在較自然的情形下見面。至於見面後,他是很有把握,他們都會喜歡曼楨的。
雖說人可以改變命運,但人無法選擇出身背景,而出身背景又對一個人的內在與外在都會產生影響。
在《半生緣》的故事環境裡最弔詭的,就是由一些人串聯成一連串的巧合,而這些巧合造就了曼楨和世鈞的悲劇。試想如果世鈞的父親不曾和曼璐有過交流;如果曼璐嫁的不是祝鴻才;如果祝鴻才沒有變得財大勢大;如果曼璐可以生育;如果曼璐的母親顧慮曼璐,不要刻意撮合曼楨和豫瑾;如果豫瑾不要講出讓曼璐多心的話;如果曼楨沒有留在曼璐家過夜;如果曼楨請求女僕幫助時,女僕可以發揮正義心,真心解救她;如果世鈞見到曼璐退回定情戒指,可以提出內心的疑問,再追根究柢些;如果曼楨寫給世鈞的信,沒有被他母親燒掉,可以順利讓世鈞收到;如果曼楨願意跑一趟南京,不要自以為世鈞不願意再相見……以上這些「如果」只要有一個環節發生了,可能就會影響人物的命運發展。
在小說發展中我們也見到一連串的誤會,世鈞先是無意間聽了曼楨家人對豫瑾的好感,而多有考量,有所退卻,曼楨將誤會消解後,兩人才重修舊好。然而,若沒有了去扮演消解誤會的人,事情的嚴重性就可大可小了。
剛剛提到世鈞的成長環境造就他木訥矜持的個性,很多事情都放在心裡想,不太說出口,就像他到曼楨家找不到她,聽鄰居轉述說他聽見拉塌車的說,顧家上北火車站了。世鈞心裡砰的想道:「北火車站。曼楨當然是嫁了豫瑾,一同回去了,一家子都跟了去,靠上了豫瑾了。曼楨的祖母和母親的夢想終於成為事實了。」小說詳細描述了世鈞內心的想法──
  
他早就知道,曼楨的祖母和母親一直有這個意思,而且他覺得這並不是兩
位老太太一廂情願的想法。豫瑾對曼楨很有好感的,至於他對她有沒有更
進一步的表示,曼楨沒有說,可是世鈞直覺地知道她沒有把全部事實告訴
他。並不是他多疑,實在是兩個人要好到一個程度,中間稍微有點隔閡就
不能不感覺到。她對豫瑾非常佩服,這一點她是並不諱言的,她對他簡直有
點英雄崇拜的心理,雖然他是默默地工作著,準備以一個鄉村醫生終老的。
世鈞想道:「是的,我拿什麼去跟人家比,我的事業才開始倒已經中斷了,
她認為我對家庭投降了,對我非常失望。不過因為我們已經有兩三年的歷史,
所以她對我也不無戀戀。但是兩三年間,我們從來沒有爭吵過,而豫瑾來過
不久,我們就大吵,這該不是偶然的事情。當然她絕對不是藉故和我爭吵,
只是因為感情上先有了個癥結在那?,所以一觸即發了。」

世鈞越想越有道理,生長的環境,讓他對感情無法信任?當他找到曼璐家,其實就和被囚禁的曼楨近在咫尺,但是,當他從曼璐手上接過定情的戒指時,他心裡想──

這戒指不是早已還了我了?當時還了我,我當她的面就扔了字紙簍?了,
怎麼這時候倒又拿來還我?這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假使非還我不可,
就是寄給我也行,也不必這樣鄭重其事的,還要她姊姊親手轉交,不是誠
心氣我嗎?她不是這樣的人哪,我倒不相信,難道一個人變了心,就整個
的人都變了?

這一段心理描寫倒沒有出現在電影裡,導演在電影裡,反是讓世鈞開口了,他自己主動說:曼楨嫁給豫瑾了。曼璐聽到「豫瑾」兩個字,心裡一緊,非常不高興,故意說,他都知道了,她也就不多說了。
小說描述著:如果世鈞把戒指帶回家仔細看看,就可以看見戒指的絨線上面有血跡。那個血跡是曼楨和曼璐兩人扭打時,曼楨的手被一隻破碗割傷流的血。那絨線是咖啡色的,乾了的血跡是紅褐色,染在上面並看不出來,但是那血液膠黏在絨線上,絨線僵硬了,細看是可以看出來的。張愛玲在這裡跳出來推敲分析著:「他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奇怪,因此起了疑心,但是那好像是偵探小說?的事,在實生活?大概是不會發生的。世鈞一路走著,老覺得那戒指在他褲袋?,那顆紅寶石就像一個燃燒著的香煙頭一樣,燙痛他的腿。他伸進手去,把那戒指掏出來,一看也沒看,就向道旁的野地?一扔。」
這一連串的誤會,在十四年後,都已人事全非才被解開。世鈞說曼璐把戒指還他,告訴他說曼楨跟豫瑾結婚了。而那時他也剛巧從別地方聽說,豫瑾新近到上海來結婚。曼楨說豫瑾的確是那時候結婚的。曼楨還告訴世鈞,豫瑾在內地,抗戰時在鄉下被日本人逮了去,他太太也死在日本人手裡。後來總算放出來了,就跑到重慶去了。之後,聯絡上時,曼楨為了爭取她兒子的監護權和祝鴻才打官司欠了不少錢,還是豫瑾想辦法幫她還債。豫瑾沒有再結婚,曼楨說:「我們都是寂寞慣了的人。」這話讓當年匆促結了婚的世鈞頓時慚愧了起來。
誤會雖然消解了,但就算世鈞說:「好在現在見著你了,別的什麼都好辦。我下了決心了,沒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讓我去想辦法。」曼楨沒等他說完,便說今天能見這一面,心裡已經很痛快了!但她清楚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這樣分析起來似乎是環境逼人,誰都怨不得誰啊!

性格決定命運

成長的環境會造就一個人的養成性格,以下就從世鈞、曼楨和曼璐三人分析其性格來看。

被動含蓄的世鈞


導演在電影一開始,安排曼楨不期而遇叔惠,叔惠介紹世鈞給曼楨認識,三人一起同桌吃飯,就讓我們見到了世鈞老實羞澀的一面。
叔惠嫌桌子髒,於是曼楨用熱茶洗筷子,洗好第一雙就給了世鈞,世鈞接過後,把筷子放到了桌上,直到他見到曼楨把她洗好的筷子放在杯子上,他才警覺過來,有樣學樣。接著,叔惠和曼楨在聊天時,世鈞見到曼楨手上有隻蟲爬過,很替她緊張,卻又不敢進一步開口或有任何動作。最後,居然是緊張到喝下剛剛拿來洗過筷子和杯子的熱茶。
世鈞的個性樸實溫厚,他幫曼楨找到紅手套後,也沒有馬上拿給她,而是醞釀了很久,找到機會,才鼓足勇氣拿給她;他到曼楨家吃飯,曼楨的弟弟不喜歡世鈞,故意把大把的鹽放進湯裡,但他為了不讓煮飯的曼楨媽媽難過,還是把湯一口喝完,曼楨媽媽問要不要再來一碗,他還點頭說好。
這樣個性的人,從另一方面來看,也是消極被動的。兩人戀愛後,世鈞告訴曼楨,叔惠的母親以為他搶了叔惠的女朋友,曼楨問:「要是叔惠真的喜歡我,你會跟他搶嗎?」世鈞沒有回答。曼楨又說:「還好叔惠不喜歡我,要不然你就一聲不響地走了。然後我就永遠不知道怎麼回事。」世鈞說:「要是我知道你要我搶,我一定會去搶。」
世鈞的個性軟弱,誠如電影裡曼楨媽媽批評的,她覺得世鈞的個性「太不爽快」,這一點真是說準了。再看當他決定放棄理想,離開上海回到老家繼承家業,其實他有很多苦衷,卻又不願和曼楨溝通──

他老早預備好了一番話,說得也很委婉,但是他真正的苦衷還是無法表達
出來。譬如說,他母親近來這樣快樂,就像一個窮苦的小孩揀到個破爛的
小玩藝,就拿它當個寶貝。而她這點淒慘可憐的幸福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既然給了她了,他實在不忍心又去從她手?奪回來。此外還有一個原因,
但是這一個原因,他不但不能夠告訴曼楨,就連對他自己他也不願意承認
就是他們的結婚問題。事實是,只要他繼承了父親的家業,那就什麼都好
辦,結婚之後,接濟接濟丈人家,也算不了什麼。相反地,如果他不能夠
抓住這個機會,那麼將來他母親、嫂嫂和侄兒勢必都要靠他養活,他和曼
楨兩個人,他有他的家庭負擔,她有她的家庭負擔,她又不肯帶累了他,
結婚的事更不必談了,簡直遙遙無期。他覺得他已經等得夠長久了,他心
裡的煩悶是無法使她瞭解的。

為什麼世鈞不願意敞開心胸和他準備要共度一生的曼楨好好談呢?世鈞做事常因顧慮太多,而猶豫不決。就像他以為曼楨嫁人了,所以也在賭氣的心情下,就聽從了家裡的安排,雖然不愛翠芝,最後還是在倉促之下和翠芝結婚,但決定後,又覺得自己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他們都知道不愛彼此,兩人心裡都茫茫無主。
在不幸福的婚姻裡,世鈞跟時間掙扎,整理東西時,他忽然見到曼楨從前寫給他的一封信。曼楨的信和照片,他早已全都銷毀了,因為不想徒增悵惘,這封信是當年他因為父親生病,回南京時,她寫給他的。信上有一段話很讓人感動:「世鈞,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世鈞,ㄧ如他的名──「弒君」,他是否能料到因為個性使然,讓他失去了一個真愛她的女人。

堅強往前的曼楨


不管是在小說,還是電影裡,我們見到的曼楨不但有著舊時代勞動婦女堅毅的氣質,還有現代女性試圖掌握自己命運的決心。
她是個積極自信的女孩,相信凡事要靠自己,不靠別人,和曼璐是不同性格的人。在影片中,曼楨不穿旗袍的,和總是旗袍打扮的曼璐形成對比,曼璐要拿幾件旗袍送給她,也被她婉拒,似乎暗喻她要掙脫傳統的束縛。
豫瑾有一次注意到曼楨的腳踝,是那樣纖細而又堅強的,正如她的為人。他知道他們一家七口人,現在全靠著曼楨,她能夠若無其事,一點也不喊苦,沒有任何怨意,真是難得。
她是個懂事的女孩,為了家計暫緩和世鈞的婚事──

顧太太歎了口氣道:「孩子,你別想著你媽就這樣沒志氣。你姊夫到底是
外人,我難道願意靠著外人,我能夠靠你倒不好嗎?我實在是看你太辛苦
了,一天忙到晚,我實在心疼得慌。」說著,就把包錢的手帕拿起來擦眼
淚。曼楨道:「媽,你別這麼著。大家再苦幾年,就快熬出頭了。等大弟
弟能夠出去做事了,我就輕鬆得多了。」顧太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
難道一輩子就為幾個弟弟妹妹忙著?我倒想你早點兒結婚。」曼楨笑道:
「我結婚還早呢。至少要等大弟弟大了。」

曼楨怎麼也沒想到就這樣錯過了姻緣。
一路走來,我們見到曼楨的堅強,被世鈞的家人看不起,她淚水往自己肚裡吞,愛情的失意,親姐姐的陷害,母親的無能為力,種種命運的安排,強力打擊著她,但她卻沒有被打倒。她知道淚水無用,人生潮起潮落,只能堅強地靠自己站起來,即使傷痕累累還是要往前走。
影片中當曼楨從叔惠父母口中得知世鈞已經娶了翠芝後,她自己去電影院看卓別林的啞劇,大家哈哈大笑,只有她滿臉淚痕,後來,卻也不由得隨著其他觀眾傻笑起來。她自我安慰著:「人老的時候,總有兩三件事情拿出來說的,如果我和世鈞在一起了,真的結了婚,生幾個孩子,那一定不會是個故事了。」
曼楨選擇勇敢面對生活,她自食其力,到一所小學當教員,後來,被病重的曼璐托孤。曼楨在姐姐過世後,去照顧生病的兒子。家道中落的祝鴻才顯得憔悴,他跟她道歉,要她不要再恨曼璐了。張愛玲接著在小說中冷峻地說:

他這樣自怨自艾,其實還是因為心疼錢的緣故,曼楨沒想到這一點,見他
這樣引咎自責,便覺得他這人倒還不是完全沒有良心。她究竟涉世未深,
她不知道往往越是殘暴的人越是怯懦,越是在得意的時候橫行不法的人,
越是禁不起一點挫折,立刻就矮了一截子,露出一副可憐的臉相。她對祝
鴻才竟於憎恨中生出一絲憐憫,雖然還是不打算理他,卻也不願意使他過
於難堪。

當初她相信世鈞是確實愛她的,他的愛應該是可以天長地久的,然而結果並不是。所以,她現在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確切的把握,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無法掌控的。倒是眼前她的兒子是唯一真實的。尤其生病的兒子被她在生死關頭救了回來後,她不能再扔下他了。
曼楨為了兒子,和祝鴻才結婚。自從淪陷後,只有商人賺錢容易,所以,祝鴻才這兩年的境況又好轉了,當然也看膩了曼楨,又開始花天酒地的生活。儘管祝鴻才對兒子成天打罵,也還是決不肯讓曼楨把他帶走。曼楨檢討著:「要說是為了孩子吧,孩子也被帶累著受罪。當初她想著犧牲自己,本來是帶著一種自殺的心情。要是真的自殺,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卻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無限制地發展下去,變得更壞、更壞,比當初想像中最不堪的境界還要不堪。……是她錯了。」為了打離婚的監護權官司,她借了很多錢,幾經周折,終於要到了兒子。
曼楨的這一生走得坎坷,但無論日子再窮困,感情再無奈,她總是展現了堅忍獨立的一面。

世故精明的曼璐

曼璐其實是個悲劇型的人物。說她世故精明,但卻也見她被世故精明所害,人算不如天算。身為家中長女,卻為了扛家計,要下海當舞女。她不願把豫瑾拖下水,必須放棄和豫瑾美好的姻緣。但是舞女的低賤身分,卻是連家人都瞧不太起。小說裡曼璐的弟弟們起初會對世鈞感到厭惡,是誤以為世鈞是曼璐的朋友,由此隱約可知弟弟們對曼璐的嫌惡與鄙視。
也許曼璐在舞場打滾過,見過世面,她成了一個非常實際的人。
她在王老闆那裡失寵了,影片裡的王老闆的新歡要了糖炒栗子當宵夜,她則點了雲吞,王老闆沒有理會她;那時還沒有成氣候的祝鴻才對她非常好,所以,她抓住機會,就嫁給了祝鴻才。可是婚後不久,祝鴻才發達起來的,氣焰也越來越囂張。當曼楨到新家看曼璐,曼璐還在炫耀說:「前些日子他買了隻冰箱,我嫌那顏色不好看,他便馬上拿去換了。」但接著鏡頭立刻很諷刺地跳接到祝鴻才正上樓來,嘴裡還罵著:「賤貨!買個冰箱還要換顏色,真煩!」
曼璐是個複雜深沉的人,當祝鴻才開始在外花天酒地,她就開始擔心自己地位不保。尤其祝鴻才曾經表示對曼楨有意思,她在當下甚至指責祝鴻才:「我們家我一個人吃這種飯就夠了,難道我們全家都是吃這種飯的命嗎?」
母親勸不孕的曼璐可以找個人借腹生子,她把這件事聯想到曼楨身上,要找別人,不如找自己的妹妹,而且還是祝鴻才中意的。可是後來她在心裡千迴百轉,不斷地思考這個問題,覺得她自己是瘋了,怎麼會有那麼恐怖的想法。
然而導致曼璐下定決心對曼楨痛下毒手的是很多因素串連起來的。
在祝鴻才身上受了氣回到娘家的曼璐,聽到母親格外強調曼楨和豫瑾兩人處得不錯。又發現天真的曼楨熱絡地招呼豫瑾,借書給他,又送檯燈給他。這讓曼璐真的恨曼楨,恨她入骨。因為她年紀輕,有前途的,不像她的一生已經完了,所剩下的只有她從前和豫瑾的一些回憶,但是曼楨卻要把一點的回憶也給糟蹋掉了,她不禁問──

「為什麼這樣殘酷呢?曼楨自己另外有愛人的。聽母親說,那人已經在旁
邊吃醋了。也許曼楨的目的就是要他吃醋。不為什麼,就為了要她的男朋
友吃醋。曼璐想道︰『我沒有待錯她呀,她這樣恩將仇報。不想想從前,
我都是爲了誰,出賣了我的青春。要不是爲了他們,我早和豫瑾結婚了。
我真傻。真傻。』她唯有痛哭。」


再加上豫瑾對曼璐說:「以前的那些事我們就都不要再提了。我聽說妳有個很好的歸宿,我也就放心了。」「想起以前那些事情,我就覺得非常幼稚,也很可笑。」豫瑾具殺傷力的話刺激了曼璐。
終於曼璐為挽留祝鴻才的心,裝重病留探病的曼楨過夜照顧她,而設計讓祝鴻才姦汙了曼楨,還禁錮她的自由。  
事後,曼璐為了在祝鴻才面前展現自己愛他的寬容大度,還有處理事情的能力,我們見到曼璐狠心無情的一面──

祝鴻才道:「老把她鎖在屋裡也不是事,早晚你媽要來問我們要人。」曼璐道:「那倒不怕她,我媽是最容易對付的,除非她那未婚夫出來說話。」祝鴻才霍地立起身來,踱來踱去,喃喃的道:「這事情可鬧大了。」曼璐見他那懦怯的樣子,實在心?有氣,便冷笑道:「那可怎麼好?快放她走吧?人家肯白吃你這樣一個虧?你花多少錢也沒用,人家又不是做生意的,沒這麼好打發。」祝鴻才道:「所以我著急呀。」曼璐卻又哼了一聲,笑道:「要你急什麼?該她急呀。她反正已經跟你發生關係了,她再狠也狠不過這個去,給她兩天工夫仔細想想,我再去勸勸她,那時候她要是個明白人,也只好『見臺階就下』。」祝鴻才仍舊有些懷疑,因為他在曼楨面前實在缺少自信心。他說:「要是勸她不聽呢?」曼璐道:「那只好多關幾天,捺捺她的性子。」祝鴻才道:「總不能關一輩子。」曼璐微笑道:「還能關她一輩子?哪天她養了孩子了,你放心,你趕她走她也不肯走了,她還得告你遺棄呢!」

曼璐把她母親找來,演了一齣戲,說是喝醉的祝鴻才闖了禍,睡到曼楨的房間了。曼璐說她甘願做小,要祝鴻才娶曼楨。母親被她精湛的演技說服,還直覺委屈了她。後來,母親無意說起豫瑾的婚禮,此時,曼璐呆住了,才恍然問:

「你們昨天說要去吃喜酒,就是吃他的喜酒呀?這又瞞著我幹嗎?」顧太
太道:「是你二妹說的,說先別告訴你,你生病的人受不了剌激。」
   但是這兩句話在現在這時候給曼璐聽到,卻使她受了很深的刺激。因為她
發現她妹妹對她這樣體貼,這樣看來,家裡這許多人裡面,還只有二妹一
個人是她的知己,而自己所做的事情太對不起人了。她突然覺得很慚愧,
以前關於豫瑾的事情,或者也是錯怪了二妹,很不必把她恨到這樣,現在
可是懊悔也來不及了,也只有自己跟自己譬解著,事已至此,也叫騎虎難
下,只好惡人做到底了。

或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病重的曼璐找到了曼楨,跟她道歉。她以為有了孩子,可以留住祝鴻才的心,其實並沒有。她請求曼楨回家照顧孩子。她一生汲汲營營,到死卻什麼都沒得到。

被吃人的傳統禮教所扼殺的幸福

門當戶對的婚戀觀

在傳統的中國封建社會中,子女的婚姻由父母安排包辦,為人子女基本上是沒有選擇結婚對象的自由的。想當然,父母包辦婚姻的擇偶標準,大抵上來說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這是中國傳統的婚姻價值觀中首要考量的問題。身為現代人如何去想像聽從父母之命,和一個不曾謀面的另一半,沒有任何的情感交流就結為連理?在過去「門當戶對」的婚姻關係中,男女雙方基本外在條件已經經過篩選媒合,被認為應該是很能相合的,可是未曾考量婚姻當事人雙方本身的性格、價值人生觀是否也能相合的問題,因而造成其不幸婚姻的悲劇。
世鈞的母親,所代表的就是傳統舊一輩的女性,她們自己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所以自以為門當戶對才會是雙贏、幸福的。因此,曼楨被犧牲了;性格不合的世鈞和翠芝被牽強地配在了一起;明明相愛的叔惠和翠芝難成眷屬,因為叔惠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翠芝他們家。
真正的有情人被吃人的傳統禮教給硬生生地拆散了。
門當戶對,是以社會的權力、財產地位作為選擇對象的基本標準尺度。但是,真正的愛情婚姻是不應該涉及功利的,而必須是要以情感需要作出理性的判斷與選擇才對。其實「兩情相悅」才是婚姻價值觀裡最被需要考量的,可惜的是古時的女人不像現代的女性可以有很多選擇的機會,可以開放地尋求情投意合的戀愛或結婚的對象,所以,常常惡性循環,造就了很多怨偶。
大抵來說,一段成功的婚姻或愛情應該是要把「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與「兩情相悅」三者都要全面持平地去檢核和考量的。

傳統女性的妒恨與無知

傳統的女性因為多數沒有受教育,生活格局窄小,眼界狹隘,所以,我們常見到女人為難女人的戲碼上演著。曼楨的母親和奶奶,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無知,卻自以為是,愛多管閒事,但真的遇上事情卻又束手無策。曼楨所以失去世鈞,曼璐所以殘害曼楨,其實這兩個長輩也是間接的劊子手。她們是自私勢利的,看上的是豫瑾的醫生院長職位,只為了自己有好日子過,完全不為女兒的幸福考量。
世鈞去找曼楨,曼楨不在,奶奶一向認為世鈞是豫瑾的敵人,所以對世鈞的態度就很冷淡,跟從前大不相同。奶奶說曼楨可能是去看戲了。世鈞經過豫瑾房門,裡面沒有燈。他心想曼楨是和豫瑾一塊兒看戲去了。世鈞本來馬上就要走了,但是因為下大雨,正躊躇著,卻聽見曼楨母親對奶奶說的話,也不知她們是不是故意要講給世鈞聽的:「要不然,她嫁給豫瑾多好哇,你想!那她也用不著這樣累了,老太太一直想回家鄉去的,老太太也稱心了。我們兩家並一家,好在本來是老親,也不能說我們是靠上去。」這樣的話讓世鈞聽了心碎。
  世鈞走下樓準備回家,在漆黑的樓梯上想道:「也不怪她母親勢利──本來嘛,豫瑾的事業可以說已經成功了,在社會上也有相當地位了,不像我是剛出來做事,將來是怎麼樣,一點把握也沒有。曼楨呢,她對他是非常佩服的,不過因為她跟我雖然沒有正式訂婚,已經有了一種默契,她又不願意反悔。她和豫瑾有點相見恨晚吧?……好,反正我決不叫她為難。」世鈞這樣的誤會,還好被真心的曼楨給拉了回來。不過,這卻造成他後來真以為曼楨嫁給了豫瑾的主要原因之ㄧ。
我們也看不出曼楨的母親和奶奶對於為家裡犧牲的曼璐,有真心的不捨,自以為厲害地去亂點曼楨和豫瑾的鴛鴦,卻又一點也不顧慮曼璐的感受,好像她完全是個毫不相關的局外人。
從另一個角度看曼璐,其實她也算是傳統女人的一派,她期待找一個長期飯票依賴後半輩子,卻又為了要傳宗接代鞏固地位而不擇手段,她嫉妒曼楨的幸福,對曼楨產生不相容的心態,自己得不到幸福,也不准別人幸福,因此做出可怕的報復行動。
世鈞的母親也是的,她自作主張,自以為對兒子好,燒掉了曼楨寫給世鈞的求救信,卻沒料到兒子卻在未來的婚姻中載浮載沉,痛苦不已。
曼楨曾在世鈞對他求婚後,幸福地想著:「當一個男人向女人求婚時,不論答應與否,她總是高興的,因為這是她一生中唯一可以自己決定的一次。決定之後,以後能再掌握的事就不多了!」這句話道出了傳統女性沒有自我主宰權的悲哀,所以傳統女性很少有幸福可言的,因此她們的自覺認知和生活經驗都不足,所以,處理任何事情尤其是下一代的婚姻也只能以自私利己的方式出發。


全是心碎的嘆息


小說裡的人物沒有一對是圓滿結局的。曼璐為了家庭,放棄相愛的豫瑾,讓豫瑾痛苦欲絕,事過境遷後,豫瑾移情到曼楨身上,然而曼楨卻和世鈞相愛,而世鈞的父母卻中意和他們家門當戶對的翠芝,但是翠芝卻是和叔惠互有好感,然而叔惠卻因為門第不相當,猶豫不決,而在後來世鈞娶了翠芝後,赴美留學,娶了一個和翠芝相當脾氣,家世也相當的女人,最後卻因他外遇而離婚。
這裡的每個人承受著現實生活的殘酷,不得不為了道德責任而犧牲愛情。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翠芝,翠芝是積極主動給了叔惠機會的。翠芝寫信給叔惠說她想到上海考大學,托他去給她要兩份章程。叔惠就抽空辦妥,給她寄了去章程,另外附了一封信。她的回信很快的就來了。後來,她又來信說恐怕沒有希望到上海讀書了,家裡要她訂婚。小說裡描述叔惠的揣想:
  
她寫信告訴他,好像是希望他有點什麼表示,可是他又能怎樣呢?他並不
是缺少勇氣,但是他覺得問題並不是完全在她的家庭方面。他不能不顧慮
到她本人,她是享受慣了的,從來不知道艱難困苦為何物,現在一時感情
用事,將來一定要懊悔的。也許他是過慮了,可是他志向不小,不見得才
上路就弄上個絆腳石?

叔惠也有這種個性,他覺得自己家世不好,配不上翠芝。他也不想感情用事。
世鈞帶著叔惠和曼楨回南京,才知原來翠芝的未婚夫是他們認識的一鳴。一天,他們和翠芝帶的一個朋友一行六人上清涼山去玩。據說這廟裡的和尚有家眷的,也穿著和尚衣服。叔惠和翠芝都很好奇,很有默契說要去看看,他倆找到了獨處的機會。晚上回來時兩人都非常愉快。可是就在一鳴送翠芝回家後,翠芝跟一鳴說要解除婚約。
舉棋不定的叔惠,還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最後,只能在世鈞和翠芝的婚禮上,喝得酩酊大醉,之後又逃避現實一聲不響跑到國外去唸書。
婚後,翠芝一向一直很不快樂,世鈞早就看出來了──「但是因為他自己心裡也很悲哀,而他絕對不希望人家問起他悲哀的原因,所以推己及人,別人為什麼悲哀他也不想知道。說是同病相憐也可以,他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比和別人作伴要舒服得多,至少用不著那樣強顏歡笑。」這段話講得淡然,卻是多麼的悲哀啊!
叔惠從美國回來,世鈞和翠芝邀請他到家裡吃飯,這天翠芝異常興奮,還特別打扮了。世鈞去叔惠家接他,沒料到叔惠不在家,卻遇上了曼楨。這兩對無緣的人,卻在各自和心上人重逢後互訴衷情。
叔惠是刻意在別處喝得半醉才來的,也許是出於自衛,怕跟他們夫婦倆吃這頓飯,但沒想到世鈞來電說不回家吃飯,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翠芝,反而更僵。翠芝──「當然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們之間唯一的可能是發生關係。以他跟世鈞的交情,這又是辦不到的,所以她彷佛有恃無恐似的。女人向來是這樣,就光喜歡說。」他微醺地望著她,忽然站起來走向她,憐惜地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他跟她說起結婚和離婚的經過,後來,翠芝說:
  
「我想你不久就會再結婚的。」叔惠笑道:「哦?」翠芝笑道:「你將來的
太太一定年輕、漂亮──」叔惠聽她語氣未盡,便替她續下去道:「有錢。」
兩人都笑了。叔惠笑道:「你覺得這是個惡性循環,是不是?」因又解釋
道:「我是說,我給你害的,彷佛這輩子只好吃這碗飯了,除非真是老得
沒人要。」
  
這裡的每一個失意人,當初都好像只差了一步就可以得到自己理想所愛,但是那僅僅的一步,卻好像離目標有著遙不可及的最遙遠的距離。命運總是弄人啊!

省思

這部電影提供我們以下六點省思:
一、及時表達不要猶豫:小說裡在十四年後重逢的曼楨和世鈞說起彼此缺席的那一段,曼楨突然想起︰「你那時候好像有什麼話要告訴我沒告訴我,是什麼話?」世鈞本來不想說的,但他還是說了:「我那時候看見妳的衣服破了洞,補了釘,妳說妳怕人見到,就貼著牆壁走。那時候我就想,等我把妳娶回來,讓我好好照顧妳,妳就不必這樣辛苦了。」這句話在當時對曼楨來說可能是一句決定性的話,可能會給她更大的勇氣去面對橫在他們面前的困難,可是世鈞沒有說出口;而現在說出來了,也只是讓遺憾又多添了一筆。因此,愛的表達要及時,不要害怕受傷。
二、愛情究竟有沒有條件?有人說真愛是無條件的,但激情過去後,面對現實,愛情真是無條件嗎?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棲。」連動物都懂得尋找更好的環境而居住、生存,更何況是人。愛情應該是有條件的,家世背景、成長環境、性格特質、教育程度、宗教信仰、經濟能力、健康狀況以及價值觀都是應該要列入考慮的,因此,古代所要求的門當戶對也不無道理,只是要在兩情相悅、志同道合的前提考量下,才有幸福可言。
三、接受每個人不同的愛情觀。在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每個人都懷抱著不同的愛情觀──有人認為愛情是一種征服,有人卻不願戰鬥,有人覺得愛情要相濡以沫、從一而終,有人卻不斷背叛,也有人選擇寬容背叛。我們要學習、並接受每個人不同的愛情觀,並以開放的態度面對愛情的陰晴圓缺,得知我幸,不得我命,不去強求,避免造成悲劇。
四、勉強而來的愛情或婚姻是不會幸福的。心理學上有一種「非愛行為」:指的是以愛的名義對最親近的所愛之人,進行強制性的控制,讓對方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安排去走。勉強而來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不管是父母還是當事人都應該要有這樣的認知。我們見到世鈞和翠芝勉強結婚,不管是為了賭氣,為了躲避孤獨,為了完成責任,但這樣的勉強,都只是加速帶來婚姻的不幸。
五、學習坦然享受愛情裡的苦痛與不完滿。年輕戀愛時,總把愛情規劃得完美無暇,以為天長地久很容易,但年紀漸長,會發現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當遇上真的無法掌握的天意時,學習放手,減少做出錯誤決定的遺憾,因為愛情並不是生命的全部。
六、愛情需要管理,了解愛情在生命中的份量。愛情文學總是將愛情塑造成崇高而偉大,然而在其刻畫得細膩唯美中,也顯露了愛情和人生現實之間的矛盾,正因為如此,我們要懂得去管理愛情。有人為了愛情放棄所有,最終失去自己,得不償失。
( 創作散文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bimoon2288&aid=3754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