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護士都驚異地沖她瞪眼咧嘴,像是給她嚇到了似的。她後悔把父親送進來,立馬嚷嚷要出院。在家裏時還好好的,怎麼壹進醫院就這麼嚴重了?這又壹次向她確證了流傳於民間的那種看法,醫院總是把小病治成大病,把大病治成絕癥;壹進醫院肯定沒好。她的嚷嚷毫無效果;唯壹的效果就是發現病房城只剩下她壹個人面對著病床上奄奄壹息的父親。她轉身去找大夫;發現可可正在醫生辦公室裏跟主治醫師嘀咕什麼。壹見她進來,可可把她攔在門外,說:“我跟韓大夫談點事,妳先在病房裏等會兒行嗎?”說著把門迎頭關上了。她回到父親床前,伏到他耳朵上輕聲說:“爸,我帶妳回家,離開這鬼地方。咱不受這份罪!我想這也是妳的意思吧?妳先跟這兒歇會兒,我去去就回。”她又轉身下樓,去辦出院手續。 可可在跟韓大夫解釋,說卓老這個女兒腦子有點神經質,請她不要往心裏去;她作為卓老的妻子,完全有權利代表家屬的意誌。她本著不離不棄的拳拳之心,希望院方能盡全力給卓老實施救治;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和手段,盡可能地延長他的生命;只要卓老能活著,就是壹切。時間就是生命,決不可再拖延。等悅悅從樓下大堂回到病房,她只有哭的份了。只見父親跟受到重刑、給五花大綁在床上了似的,各種顏色、粗細不壹的管子插滿了他壹身,接到周圍壹臺臺莫名其妙的儀器上;他的喉管也給切開了,壹根小手指粗細的管子插在他氣管裏,外面纏上了膠帶;另壹頭接通的那個怪模怪樣的家夥無疑就是傳說中的呼吸機了;它正發出壹陣陣“呼嚕呼嚕”聲。壹個護士正在給他吸痰。她眼淚當時就下來了。 “爸,我回來晚了,讓妳受罪了!妳是不是特別難受啊?”她握著他的手,其他地方她都不敢碰了;她擔心萬壹動作不當,會讓他疼,會危及他的生命。他閉著眼,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像睡過去了似的,跟那臺機器同步喘息著;他的臉完全塌陷下去了,黃得跟老化的塑料壹般。“在家裏的時候還能跟我說話呢,怎麼到了醫院就這樣了!妳們不能這樣對他……” 她淚眼矇矇地望著護士,像在哀求又似在控訴。護士做完了吸引,沖她晃晃手裏那罐黏糊糊的液體,“瞧,這麼多痰!不吸出來哪行?”她伸手調了調輸液管中藥滴的速度,出去了。 “這個臭女人!”她摸出電話打了過去。“都是她害的我爸!” 她要向她發出聲討。 “別犯傻!”電話那頭傳來可可又冷又硬的聲音。“妳以為就妳壹個人怕他死?我告訴妳,要不是我及時送他住院,他早沒氣了,妳哭都找不著調。妳根本不知道他情況有多嚴重。我現在在外面有事,沒時間跟妳掰扯。妳好好照看他,別胡思亂想;有啥話等我回去再說。”她把電話掛了。 “這個臭女人!” 她深悔不該丟下父親壹個人,讓他們有機可剩;結果院沒出成(人家找出種種理由來推脫,什麼沒有醫生簽字,沒有結算單之類;在那兒糾結了半天),倒把父親給撂這了。面對眼下困境她深感藐弱無能,孤立無助,只有以眼淚為伴;壹次次讓可可得逞,她自己又壹次次淪為幫兇。她不明白,就剛才在社會各界名流、新聞媒體面前,為什麼沒能當場戳穿她,卻還幫她演了壹出卓老歡度九十大壽的鬧劇。其實她心裏是老大不情願的;她壹邊不折不扣地執行著她的旨意,心裏壹邊暗暗發出咒罵,可就是無法把胸中積怨公諸天下。仿佛有壹股無形的力量顛伏著她,使她只能進行心理活動,卻無能把這心理活動付諸實際行動;這股積怨便在心中腐化為對父親的疼愛。多少個日夜,她握著父親冰涼的手,目睹他插滿渾身的管子,默默對他嘀咕:“爸,妳是不是特難受啊?叫妳受罪了!這真是活受罪呀!” 他對她的話有時是有反應的;有時是眉頭頻蹙;有時是齜牙咧嘴;有時又似的兀自咕噥。她把耳朵伏近他嘴邊,會聽他在說:“哎呀,我難受啊!”“爸,妳哪兒難受?”他卻又沒有聲息了。就是他的賢婿及高足往他臉上塗油彩時,他也是知道的;他的頭無力地來回擺動著,嘴裏嘟噥道“不要不要!”。 “悅兒,妳幫我扶住他的頭,別叫他動。壹動就畫不好了。”丈夫說。 “爸,妳別動啊!忍耐壹下,壹會兒就畫好了!”她把父親的頭扶正。 “爸,我要給您好好修飾壹番,還您以本來面目;讓他們看看,九十的卓老大師風采壹如當年;不!應該說越活越年輕。” “這不就像京劇中的花臉登臺前畫臉譜嗎?”看著丈夫手中毛刷在父親臉上的點點畫畫,悅悅倒生出壹絲喜樂感。 “那可不壹樣!”他正兒八經道。“花臉是要把真容隱去;而我是要盡現本來面目。” 擦抹著父親臉上油彩,她忽地覺出,這副精心描畫的臉容好像在哪兒見過,幾乎與此異筆同工;或者說,那也是出於壹個精道練達的手筆。她想起來了,那就是父親前幾年的壹幅畫作;可以說是他的絕筆了。那幅畫頗有些怪異,與他此生壹貫秉持的畫風大不相同。畫面上畫的是壹位畫家,背沖外坐在畫凳上,對著鏡子畫自畫像。鏡子就放在畫布的右側,他壹邊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面孔,壹邊往畫布上畫。鏡中映現出的畫家的臉孔扭曲灰暗兇惡,給人壹種猙獰感;而畫家畫在畫布上那張臉卻健康、滋潤又開朗,壹副慈眉善目的樣貌。人物的動作、造型和表情都有些誇張變形,頗有點超現實之味。卓老給這副畫起名《偽藝術家》。這幅畫作壹完成,便首先遭到他的兩位高足的強烈否定。他們壹致認為,老師在晚年已經才華罄盡,開始走偏,或完全就是走向末路了。作品明顯表現得幼稚又拙劣,就像壹個初學者的試筆;這與他早期的那種描繪領袖及偉人的歷史畫卷般的恢宏及後來的淑女們的精致和優雅,都是不可相比擬的;它們簡直就是出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的筆端。這要是公諸於世,大師的聲譽必定會大受貶損。因此,卓老這幅絕筆之作只在家人眼前亮了亮相,便給束之高閣了;以至它現在的明確下落誰都說不清。盡管這短暫的亮相,它卻在女兒悅悅心象中卻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跡;特別是那鏡中臉與畫布上的臉的鮮明強烈對比,帶著碳火般的灼熱烙刻在她心中。不錯!在大師九十壽辰之際,高足管童畫在老師臉上的那張臉,正是他的絕筆中的畫家畫在畫布上的那張臉。這兩張臉的模樣,那笑容、那眼神、那顏色幾乎都分毫不差,難怪讓悅悅看著眼熟和親切,乃至喚醒了深藏於她內心中記憶。她壹時感到疑惑,這是管童對導師的刻意模仿呢?還是僅僅出於偶然的雷同?或者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沒有再深究下去,只覺得那顏料在父親臉上的不妥。她痛悔自己壹直以來的軟弱和怯懦,再三地順從了可可的支使;她要把自己這壹過錯扳回來。她小心地用棉球擦著那鋪張的油彩,暗下決心,暗自鼓勁:絕不再聽她使喚。就是她此刻站在面前,她也要堅持把父親擦幹凈。什麼大師的名望,什麼世人的眼光、公眾的看法,這壹切跟她有什麼關系?(她相信父親也已把這些統統踏在腳下了。)現在唯壹牽動她的,是父親的痛癢:他喘氣是不是通暢,排便是不是順利,血壓是不是正常……如果什麼地方壹感覺不對頭,她馬上就去叫醫生。盡管醫生壹再向她肯定,他父親目前的現狀維持得不錯,她仍然表示懷疑;她怎麼也擺脫不掉他在受罪這壹念想。眼瞅著他渾身插滿管子的情景,叫她感同身受。住進醫院,就是來受罪。 她還是沒敢擦他眼睛,而是先從面頰上下手。面頰上的皮比額頭松懈得多,擦起來更吃不住勁;她的手指每壹用力都會撮起壹個凹窩,陷進去動彈不得。她擦到的頂多只有凹窩裏那大點地方,而且很不得用勁。她便用另壹只手的中指和食指把面皮展開,避免它往壹塊皺。她就這樣艱難地行動著,就像陷在壹潭爛泥裏艱難前行。這又像是壹項需要細致和耐心的工作,她幹得那麼專註,那麼壹絲不茍;要是她覺得哪壹下力道重了,會不由停下手看他壹眼:“哎呀,弄疼妳了吧?”他靜靜躺著,並不做任何反應;他那偶或的蹙眉咧嘴地呻吟和肢體抽搐似乎與此無關;他和病房裏的靜相融為壹體,只把兩眼空空地瞪向天花板,就像在聆聽隔壁病房不時傳來的那壹聲聲如訴如怨的衰弱叫喚。不覺,時已入夜;夜色總是冷森森地潛行而來,潛入她衣服底下,把它那冰涼的黑色吸盤吸在她皮肉上,吸走她的精氣和熱力,使她變得疲竭僵硬。不過她得熬著;她又要熬過壹個不眠之夜了;這是父親的九十華誕之夜,無論如何她也要熬過去。 醫護人員換崗了。夜班醫生照例來察了房,她還是那句話:“卓老狀況比較穩定。”夜班護士照例來實施看護,來給他吸痰。悅悅剛擦出右邊的腮,只好先從父親身邊閃開。她壹邊拿吸管在他嗓子眼裏和弄著,壹邊說:“老爺子睜眼了?瞧他這勁頭,還真精神!” “什麼睜眼了!”聽她這麼說,悅悅倒有點氣不順。“那是畫上去的。沒看我正往下擦呢嗎?” “噢——!”她壹副恍然的架式,略微伏下身細看。忽地又驚呼道:“他在看我……他的眼睛在轉動!” “瞎說!”悅悅給嚇了壹跳,忙跑過去看。眼睛還是那雙眼睛,空茫茫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我跟妳說了,是畫上去的!” “真的!它剛才真的在動,騙妳我是……” “妳得了吧!妳壹定是看花了眼。”她極力否定她。 “也許吧!”她幹完活,收起家什,理所當然又不以為然地:“不過,畫得真是好,跟真的似的。” 她出去了。她又拿起棉球擦起父親臉上的油彩。方才護士那番話不住地在她腦子裏回閃。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她不覺打了個寒戰。其實她壹直有種被父親那目光瞥視之感,那目光中滿含著壹種莫名的乞求和哀傷;然而細壹端詳之下,那眼裏又空無壹物,直瞪瞪地發呆,無不顯露出油彩和筆觸的粗鄙紋理。那目光果真是丈夫的高超筆法造成的錯覺?為避免受這目光的影響,她用壹塊毛巾把這雙畫眼遮住了;可她又時時感到,那目光從毛巾底下爬出來,爬向她。幾次她猛地掀開毛巾,毛巾底下什麼也沒有;她拭著用手掌輕輕地合那雙不屈地瞪著的眼睛,就像他真的不肯瞑目似的,可怎麼也合不上。她無奈地還是將毛巾覆了上去,心說,等我把臉擦完了,再處理妳。 夜已經冰涼地巴上她身子,吸了她的精氣神。她坐那兒向前貓著腰不動,壹會兒就腿腳就麻硬僵冷了;她得不住地起身活動,甩掉夜的侵襲。她又罵起可可來;連她的丈夫也壹塊罵了;罵他們假借父親之名招搖欺世又大吃大喝,卻把她壹個人撂這兒收拾殘局。將近半夜的時辰,她總算把父親擦幹凈了,又恢復了他的本有面相,雖然老耄衰朽,但畢竟自然而然。她再次把毛巾掀開來,那雙眼與那張臉顯出極度的不諧調:那雙眼極力從臉上跳起來想要逃掉,卻又被那張臉死死吸住,動不得。她試著將棉球伸進眼窩中;她沒想到那眼窩已陷得那麼深,觸感又是那麼軟咕囊的,就像真的把手伸進他眼珠裏,嚇得她連忙抽回手。她試了幾次都不成。她就奇怪了,管童是怎麼畫上去的。他怎麼就能往他眼睛上下刷子?他就下得去手?絕望中,她依舊試圖用手掌去合上那雙眼;可那依舊是徒勞。她又用毛巾蓋在父親眼睛上;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最後還是讓管童動用他的畫筆吧。 她在床旁坐下來。壹晚上她都沒踏踏實實地坐壹會兒。這壹坐下,她才感覺到身子的疲頓;腰背上像背塊鉛板似的,把她墜在座椅上直不起身。整個黑夜都壓到了她眼皮上,沈甸甸地封住她的視線,她怎麼撩也撩不開。她的頭不住地向壹邊歪倒,又壹次次地扭正;黑幕中,過來過去晃了幾道身穿白大褂的人影子,不是醫生就是護士;她們跟她說了什麼,她也沒聽清;她哼哈地應著,反正沒什麼要緊事;有事她們會叫的……她正這麼想著,床上忽地有了動靜,父親大喘著粗氣,在被子底下翻動幾翻,隨即便掀開被子坐起身。她壹驚,跳起腳,也顧不上渾身的疲頓了。 “哎呀爸!妳怎麼坐起來,快躺下!”她拉起被子往他身上就蓋,要扶他躺下。 他擡手推開她,把被子也全都推開了,露出被子下赤條條的身子。只要壹住院,人就給脫個精光,以便於醫護和治療;沒錯,在醫院裏,妳也只剩下壹副皮囊的赤條條存在,關乎它的壹切都須暴露出來,還有什麼可隱藏的呢?她與父親在壹起生活了壹輩子,卻從沒見過他的裸體;剛住院時,護士給他插管子或給他進行醫療護理裏時,她總是能回避就回避;她還不能接受直面壹個赤條精光的父親。後來很多事護士都要求家屬來配合,她發現這成了壹件無可回避的事實。當人只能赤條條地任人擺布時,就意味著他要離去了,正如他赤條條地來。 “我躺不下!”他說。那雙瞪著她的眼睛倒顯得很有精神。“我老這麼躺著不動,真是難受死了!還有這些管子……捆著我……”說著他就動起手來,拔尿管,拔針管,拔氧氣管。 “爸,妳別這樣——!”她驚慌地尖叫。可她制止不了他。“這不是要命嘛!大夫,他把管子都拔了!” 醫護站那邊亮著燈,卻不見醫生護士的人影,也不知她們都忙什麼去了。回過身來再看父親,他擺脫了壹身管線的束縛,精神似乎壹下子振作起來,現出輕松怡然之態,伸展開胳膊抻了個懶腰,就像他剛剛壹覺醒來。 “這多舒服!”他說。“妳別喊了,馬上收拾收拾,送我回家。” “不行!這就走哇?醫院裏的事還沒完呢!” “我要回家,妳為什麼不讓我走?”他發起惱來,把被子撕來扯去,露出裏面的棉胎。“那些割麥子的人都等不及了,妳還不讓我走?還把我吊起來,懸在那兒著不了地。妳知道我有多難受嗎?那些管子勒住我壹條胳膊,都勒進肉裏,胳膊都快勒斷了。要不是我自己拔了管子,把自己放下來,妳們誰都不會管我,還跟那兒吊著呢!”現出壹臉的委屈和怨恨。 他揚起壹條胳膊,上面果然現出兩道深深的環狀血痕。她心疼地伸出手去撫摸,他恨恨地甩開她。“別碰我,疼著呢!” “爸,不是我要把妳用管子捆起來的;都是妳那兩個得意高足的主意。妳的賢婿,妳的愛妻——是他們非要把妳送醫院來的。”她語調中不由得帶了壹股怨氣。 “那妳什麼不制止他們?妳還幫著他們。妳這個同謀!幫兇!” “爸!我也是沒辦法呀!他們有很好的借口,卓老的生命,卓老的聲譽,卓老的社會影響……” “呸,狗屁!卓老是誰?他跟我有球關系,拿他來壓制我?我就要回家……”說著他雙腿就落了地。 “哎呀爸,不行!妳不能就這麼走哇!妳還沒穿衣服呢!” “還穿什麼衣服?怎麼來的還怎麼走。” “不行!”她極力把他那兩條腿往床上擡;那兩條枯腿竟那麼沈。“妳這怎麼行啊!” 他蜷縮在床上大哭起來。“我就是要回個家。這點願望妳都不能滿足我。” “爸,妳別哭了,我帶妳回家,妳別哭了。”她撫慰著他銷骨嶙嶙的背,自己卻不由得哭起來。“爸——!” 她哭醒過來,從床沿上、從顛伏她的僵冷中擡起頭,見父親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她悄悄掀開毛巾,那兩只畫眼裏真的汪著兩泡淚。她用毛巾輕輕地搌去淚,“爸,咱們回家!” 她輕輕地拔起了插在他身的那些管子:插在他喉嚨裏的氧氣管,插在他尿道裏的尿管,插在他靜脈中的輸液管……她壹個壹個地拔除掉;她手很輕,然而堅定有力。她把這些管線統統扔到了壹邊,把他從這重重束縛中解放出來,感覺是那麼無牽無掛,輕爽自在。 “爸!我把妳懸吊妳的繩子解開了,把妳放下來了,妳可以著地了。這回舒服了吧?” 她心頭壹陣暢快;感覺自己終於做了壹件自己做主的頗富氣概的大事,真有點近乎壹個女英雄了;既拯救了父親,又報了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怨忿。她腦子裏浮現出洛可可和管童見到擺脫掉醫療管線束縛的父親時那副扭歪的嘴臉,不由得笑出了聲。他平靜地躺著,無聲無息。唯獨那雙畫眼,依舊空蕩蕩地朝天瞪著。她把手掌覆在他眼上,做著最後為他合眼的努力。當她把手拿開時,她驚喜地發現,那雙壹直不肯屈從的眼果真合上了,合得那麼安詳泰然,她會心地微微壹笑。再看她的手掌,那雙畫眼正在她掌心上瞪著她;她心頭壹驚,連忙合掌猛搓,把兩手搓出壹片黑紅。 2016年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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