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頭情懷

屬於溪頭的夜是靜謐的。屋外的細雨已停，斷斷續續的仍有滴水聲，那是飽含在樹梢被風搖落的水珠，「剝！剝」有節奏的滴落著，在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特別清脆。

樹蛙也不甘寂寞，整夜叫個不停，好久不曾聽到蛙鳴，今晚却在隔絕塵烟的溪頭林陰中的小木屋，讓陣陣蛙鳴陪伴著我，一時覺得好安祥。工作壓力、塵世紛擾，盡皆洗滌一空。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個夜晚，却有一份回歸自然的感覺。

恬靜的夜，充滿詩意的夜，心中還不曾有過如此舒暢，不覺隨口吟道：

木屋含烟夕日殘，蛙鳴伴我怯輕寒；風搖露滴聲清脆，觸動吟懷忘夜闌。

「扣、扣、扣」正當陶醉在這山水意境中，突然傳來清晰而輕微的敲門聲。

「誰？」

「對不起，先生，能不能請您開門？」

是女孩子的聲音，柔柔的，我把門打開，眼前是一位好秀氣的小姐。

「請進，有何指教？」

她很有禮貌的微微點頭致意。

「剛才聽到您吟的詩，意境很美，我猜，您一定是位文人雅士，因此冒味登門打擾，很抱歉。」

「哦！對不起．獻醜吵到妳了。」

「不，我也還沒睡，如此良辰美景，怎可輕易放過呢？」

這時，我才細細將她打量，披肩長髮，柔柔的眼神，皮膚細嫩，臉蛋挺漂亮，個子不很高，身材略顯微胖，衣著樸素，散發出一股優雅自然的氣質。

「很慚愧，詩是偶感而發，隨便吟吟罷了。對了，妳喜歡溪頭嗎？」

「喜歡，不但喜歡，而且特別喜歡，更有一份懷念，一段好美的懷念。」

「能說來聽聽嗎？」

「好吧！」她頓了一頓：

「您怕不怕黑？」

「不怕。」

「那麼，您願不願意陪我到外面走走，我們來個夜遊溪頭吧！」

「好啊！還有，別忘了說說妳的故事。」

異地相逢的我們，一下子却變得天真起來，我們在寬闊陰暗的馬路上，一步一步緩慢的摸索前進，偶而傳來貓頭鷹咕咕的叫聲，把我們嚇得跳起來；有時候，一陣風吹來，樹上的水珠灑得我們滿頭滿臉，真是刺激極了。

「小姐，妳的故事呢？」

「好吧！我仔細的說給您聽。」

頓時，她的思緒跌入了回憶的深淵：

※          ※          ※          ※

那一年，高中剛畢業沒多久，就到一家外銷工廠任職，工作雖然不輕鬆，日子却過得很充實。

高中時期，有幾位比較談得來的同學，男女各有好幾位，可以稱之為「死黨」，每逢星期

假日，大家都會相邀到各死黨家中聚會，或者到比較有氣氛的咖啡廰、西餐廰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

往往都是他們先到我家，有時候，人數少，玩不起來，就打電話把其餘人員召集過來，一大群人嘻嘻哈哈的出門，去惠蓀林場烤肉、鹿港訪古蹟、通霄海水浴場逐浪，杉林溪賞牡丹、到寺廟聽梵院鐘聲等等，只要有好玩的地方，都少不了我們的足蹟。

有一次，我們這群死黨又聚在一起，而且又多了一位，他是我國小同學王逸祥。有人提議到溪頭玩，立即獲得大家同意。

那一天，男女各半，因此各自找對象配成一對，逸祥主動跟我走在一起，大家漫步在林陰小徑，邊走邊聊。

一路上，清涼潔淨的空氣瀰漫整個大地，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兩旁聳立的杉木，翠綠健壯，顯現出一股生命力。偶而幾聲鳥鳴劃破森林的寧靜，還有小山澗淙淙的流水聲，都會引起我們莫大的興奮；看到有水，就迫不及待的脫掉鞋襪，讓雙足浸泡在清澈的溪水中，一股涼意遂佈滿全身。

樹陰底下，不時可以看到野生秋海棠、百香果、野薑花、姑婆竽等，看到這些熟悉的植物，心中總會有一份親切感。

看到大學池一泓碧水，大家不約而同的歡呼，弧形竹造拱橋橫跨湖面，大家興奮的登上搖晃的橋面，讓水中倒影構成一幅好美的圖畫，湖邊的櫻樹疏疏落落的開著幾朶粉紅色花，把充滿了綠意的大地點綴出幾許活潑亮麗的色彩。

沒一會兒工夫，從山谷中湧起了一大片濃霧，籠罩住整個大地，頓時形成煙雨濛濛的景象，如幻似夢，從來不曾看過這麼美的景色，一時心中如痴如醉，宛如置身夢境，又恰似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此時，大學池似乎已分不清湖中裝的是水還是霧，不知是誰首先開口說：

「我們乾脆把大學池改名為夢幻湖吧！」

「夢幻湖？哇！好美的夢幻湖，讓我們為夢幻湖歡呼，呀嗬！」

在溪頭青年活動中心右下方，有數座利用小山澗修築的人造水池，我們把帶來的西瓜、飲料全部丟入水池中涼著，然後找一處平坦的場地，玩趣味遊戲，比如用牙籤傳橡皮筋、趴在地上吃西瓜，背著雙手咬懸吊著的蘋果等，花樣百出，玩得好開心；累了就坐在光潔的石頭上喘氣，摸一摸林淵的石雕作品：石猴，這隻石猴似乎也感染到我們的喜悅，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我們又去探訪千年神木，還有孟宗竹林中的竹廬，度過一個極為愜意的假日。

自從溪頭一遊之後，對於逸祥，却有一份很特殊很微妙的感覺，他也時常打電話找我聊天，兩個人的距離已越拉越近，一時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往後的日子他常主動邀我，相偕去「夢夢」，那是一家格調幽雅，很有氣氛的咖啡廰，一聚就是一個下午，我們永遠有談不完的話題，談理想、談抱負、談興趣。

有時候，一天沒接到他的電話，心裡有一股悵然若失的落寞，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頓時活躍起來，一切憂慮全都雲消霧散。

我想，這大概就是愛吧！原來，愛的滋味是如此的吸引人；愛苗正在我心中萌芽、成長，

愛一個人是快樂的，被愛是幸福的，我同時擁有，您說，我能不快樂嗎？這一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感到最美好的時刻；想不到分手數年的同學，再度重逢，却互相點燃了愛之火花，可能這就是緣份吧！

五年前的夏天，他要出國留學，到歐洲深造，出國前二天，他約我再到溪頭一遊，同樣的林陰小徑，同樣是煙雨濛濛的大學池，却已領略不出那份詩情畫意；心中有說不完的話，離別在即，心情再怎麼也無法開朗。當晚，我們就在溪頭的小木屋裡，點燃一根蠟燭，在搖曵的燭光下，我們整整聊了一夜，直到東方發白。

分手之前的時間最難熬，腦海中所想的盡是往日情懷，分手之後日子將不知如何過下去，身邊缺少一個他，生活一定像失去重心似的無法平衡。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該來的時刻還是要來的，在機場，無限的叮嚀與祝福却擋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在淚眼濛朧中，目送著飛機衝向藍天，縱然依依難捨，却也無奈，離別的傷痛只有期待日後重逢的喜悅來撫慰。

往後的日子，時常能夠收到他從異國寄來的航空信件，因此，讀信及回信成了我精神上的唯一依託，有時候，甚至將他的來信一封一封的拿出來重新展讀一番，每讀一遍，就有一次不同的喜悅，心中也更期待他早日學成歸國，重享甜蜜時光。

二年之後，他終於要回國了，他要回來休假；在他要回國的前一天，我簡直興奮的睡不著覺，期待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在機場，我獻上歡迎的花圈，享受久別重逢的喜悅，但是，眼前的他，並沒有預期中那麼熱情，只微微表示謝意，因而使我對他有一種好陌生的感覺，眼前站著的男人，是我朝思暮想的逸祥嗎？我真不敢相信。

他回來的這段日子，還是常來找我，和往日一樣，一回去找死黨們玩，可是，我感覺得出來，我們之間似乎已經沒有「愛」的吸引力，或許他去外國，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生活，使得他的人生觀有所改變，因此，互相之間的愛情已漸漸淡化成「同學之誼」的友情。

沒多久，他又出國了，我依然到機場送行，可是，這次分手的感覺，就像送一個普通朋友出門似的，缺少了那份難分難捨的愁緒。這次出國，再也很少收到他的來信，而我，對於他來不來信已不那麼焦慮與企盼，甚至很少去想他，一切順其自然，淡然處之。

偶而，只在夜闌人靜之際，獨自回憶往日甜蜜的時光。誰沒有初戀，初戀也不一定都會成功，然而，初戀畢竟是一生當中最值得懷念的情懷，偶而回憶一下，不也是挺美嗎？為了想重溫往日戀情，因此，只有有空，我都會一個人來到溪頭靜靜的回憶。

天亮了，小木屋頂端，一群早起的白鴿飛翔著，喚醒了沈寂中的大地，粉紅的櫻花、蒼翠的杉林，雪白的鴿羽，構成一幅好柔美的畫面。

天並不很暗朗，空氣中滋潤涼沁的霧氣，樹下被雨水梳洗得好潔淨，潔淨得一塵不染。晨曦已在遠處的山頭露臉，和熙的陽光緩緩升起，照射著大地，大地倏然活躍起來；不消片刻，陣陣冷風推著涼涼的濃霧呼嘯而來，夾著濛濛煙雨，層層雲霧把大地塗抹成一片白茫茫的色彩，充滿了詩意，這份詩意同時也把我的心靈拂拭得潔淨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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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位女孩子的愛情故事，思緒不覺已溶入她那平凡得平凡的戀愛情節中，頓時對她產生愛憐之心。送她回小木屋，她仍舊佇立窗前，看她滿足於回憶中，我默默的離開小木屋，但願她能夠再找到一段更美好的愛情，讓我衷心的祝福她，那個叫做詩芸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