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四千元

紀律化的軍中生活，足以使一個人的思想更趨成熟，對於心智未熟的青年來說，正是接受磨練與考慮的好地方。

林清華：這位甫從陸戰隊退伍的青年，為人忠厚老實，出身在貧困的家庭，一家人靠著幾塊貧瘠的土地為生，當兵以前，他心中總是存著得過且過的心理，事事隨遇而安，粗茶淡飯而自得其樂，對於這種與世無爭的鄉居生活，已感到滿足，他不再苛求些什麼。

三年前的軍中生涯，使他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轉變，人，總是脫離不了現實的生活，退伍了，緊接著就是成家立業，但是，成家談何官易？要是沒有經濟基礎，難道拿泥土果腹不成？些微的土地，任你再如何的去做最有效的利用，也長不出金子來．唯今之計，只有到外面去找個工作做，才能夠發揮自己的長處；因此，他就開始去注意求才的廣告，在偏僻的山上，想找份報紙看却頗不容易，唯一的辦法京是聽收音機，那時候，正聲嘉義臺傍晚的某一個節目，常有求才的報導，一聽到最近的消息，就立趕即去「嘉義就業服務站」探詢，然而，面對著眼前的資料，合於自己的早已被人捷足先登，剩下的不是待遇差，就是體力無法勝任的粗重工作，雖然一次又一次帶來的是一份失望，但仍無法減低他往外求職的熱潮。

有一次，偶然從報紙上看到一則徵求事務員的工作，於是就滿懷信心的去高雄接洽，誰知，負責人說，他們所需要的是業務員而非事務員，廣告是報社排版排錯了，並且問他是否願意替他們推銷專利品，以批發價賣給推銷員，然後去推銷，價錢如果賣得越高，所得的利潤歸推銷員。清華聽了之後，又感到失望了，要是普通的外務員，還可以勉強考慮，這種全憑自己出去硬闖，而又不保險的做法，他寧願不幹，只好又回到山上，等待另一次機會的來臨。

有一次，林清華又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求才啓事，地點在高雄，首先，立即去信探問一番，二天後，回信來了，要他去面談，並且將保證書填妥帶去，他又滿懷信心的應徵，好不容易才依照地址找到座落於高雄後站附近的那家公司，一進門，裡面坐二位男士及二位小姐，看樣子，公司剛成立不久，一切都是起步階段；清華趨前打個招呼，然後拿出回信表明自己的身份，一位中年人招呼他上二樓，說明有關公司的情形，是負責經銷韓國高麗蔘製品，凡是要進入公司工作的人，都必需經過一星期的實習，也就是先將四十瓶藥品推銷出去，才算過關而正式任用；藥品每瓶售價一百廿元，上班時只需繳每瓶一百元之款項，那廿元就算是初步的酬勞。清華聽了之後，就滿懷信心的接受這項挑戰與考驗，毅然領取四十瓶藥品，到了樓下，另外一位外表頗為斯文，戴眼鏡的中年人就以機車載他到火車站，並且好意的告訴他，要是在期限內無法推銷出去，也沒關係，尚有一個變通的變法，就是先由家裡墊付此款項，儘管來上班，那些藥品由家人慢慢去推銷。

回到家之後，林清華就開始帶著那些藥品到鄰居去推銷，總算是鄰居們的熱心相助，知道林清華要到外面求發展，因此，紛紛解囊購買，一下子就已銷掉三分之一強，對後，他又帶著藥品到親戚家去推銷，誰知在那窮鄉僻壞的農村，購買力實在太弱了，轉眼之間，一星期已經到了，却推銷不到三分之二；最後的辦法，只有照那位中年人的所說的，自己掏腰包墊付了。

就這樣帶著簡單的行李，告別家人，坐著南下的火車前往公司報到，將四千元的款項呈繳上去。當晚，那些男女職員都下班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住在廣大的樓房，在陌生的環境中，好不容易才入睡，到醒來時，已日上三竿了，公司開始陸續的上班，並且又一位新同事來報到。王先生，也就是一週前用機車戴林清華到火車站的戴眼鏡中年人招呼他及新來的李先生上樓，告訴他倆說，公司剛成立不久，還沒有什麼繁雜的業務，因此，要他們二人帶著一位外務員的保證書去對保。

他倆奉命之後，就開始出差去了，到了車站，找遍了公路局與高雄客運的旅程表，却找不到去的目的地如何去法，問計程車司機，也沒人曉得，在沒有辬法之下，李先生告訴林清華說，乾脆別去算了，回去之後，就向上級報告說已經去過了。於是二個人相偕去看了一場電影，在回程途中，李先生突然說保證書弄丟了，清華聽了之後，大為緊張，找遍了口袋就是找沒有，二個人只好懷著惶恐之心，硬著頭皮回到公司，不動聲色的靜坐在辦公桌前；戴眼鏡的王先生找出一些資料要他們謄寫，清華一面抄寫一面讀內容，其中有關於商品價格問題，給藥房的批發價為每瓶六十元，零售價一百元，天地良心，光那些新進職員剛進來就已經替公司購了一千六百元以上了（購入之價格當然不到六十元一瓶），他心裡頓時感到有些兒受騙的味道。

隔了不久，王先生請他倆上樓，詢問有關出差之問題，首先，他們支吾以對，後來却拿不出保證書，只好說弄丟了，於是他就騎著機車出去；不久，却來了一位從未見過面的中年人，看全體職員對他恭敬的表情，林清華猜想那一定是公司的負責人，他匆匆走上樓，立即請他倆上去，先拐彎抺角的問他們這次出差的情形，到了最後，他們無法自圓其說，只好將實情說出來，他聽了之後，即時大發雷霆的訓了一頓說，像這種用出差費看電影、假造出差單，就憑這二點，就可以依侵佔公款及偽造文書之罪名移送法辦。他又問王先生，那位外務員帶多少貨品出去，王先生說約二萬元左右。他又說，假如那位業務員知道保證書遺失了，而將貨款捲席而逃，那該怎麼辦，像這樣的職員，你也在採用？

林清華心想，這下可糟啦！要是真的被移送法辦的話，這一生豈不永遠沾上了一個無法磨滅的污點，以後要如何在社會上立足呢？後來他只好請求負責人原諒，那位負責人也就不說一句話，不了了之的離去。這時林清華感到萬分慚愧，初次到外面求職就留給人家不好印象，傍晚，要回自己的保證書，踩著茫茫的步伐，走向火車站，他感到愧對自己，如今有何面目再見到家鄉父老呢？明天，回到家裡，他將何言以對？

北上的火車載著他離開高雄，窗外的冷風，迫使他昏沉的頭腦稍為清醒，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難道這是一道騙局嗎？難道那位李先生是他們早就串通好的？等到錢賺到手，就讓你自己揹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迫使人無顏呆在公司；要真是一道騙局的話，那真是一個太可怕的陷阱，俗語說，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這未嘗不是個寶貴的經驗，想到這裡，清華心裡稍感輕鬆些，只是這個經驗的代價太大了些。

自從離開高雄之後，對於求職已感心灰意冷，只好一心一意的在山上幹粗活，到處替人幫傭，多年來，他已滿足於這種樸實的農村生活，而且也過得很舒適，只是在報紙上看到求才的廣告時，腦海中頓時憶起六年前使人臉紅與無奈的往事。

六十七、三、十二 民聲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