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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2 18:59:32瀏覽4787|回應5|推薦38 | |
今天在餐廳用餐時,她一直聽到隔桌一個人問著同伴,同樣的問題:「哎呀,他們坐捷運過來啊?從捷運站走到這裡,要很久啊,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不知道他們要坐捷運過來啊。」 她聽著心裡發笑,「捷運站走到這裡,頂多十分鐘,這人是從來沒走過路嗎?」他重複著同樣的話:「哎呀,從捷運站走到這裡要很久啊,他們到哪兒啦?哎呀,老遠要他們來這裡吃飯。」同伴一直很客氣地重複同樣的回答:「十分鐘而己,快到了,很快的。」 她聽著重複的對話,大約數十次,一邊懊惱著,餐廳裡滿滿的客人,怎麼就是她聽得這麼清楚、這麼在意? 都是因為她和他已經無話可說,出外用餐也是,兩人坐下來,在點餐單上各勾各的,就這麼無言的,在分外吵雜的餐廳內等著,沈默且無防備的四方黑桌子,讓隔桌客人的絮絮叨叨,如此輕易的傳送過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已不會交流,即使尋常朋友共同吃飯,也偶爾會叫碗大份的餐點,分著吃,或嘗嘗看別人盤裡的,但他們已不這樣做了,因為他愛的,她不喜歡,她愛的,他也不想吃,現在他們已經非常坦白自己的喜好,各吃各的,毫不囉嗦,不再像熱戀初期那樣的為愛妥協或配合。 經過幾次大吵,他們都覺得,少說話是維持和平最簡單的方法,她晚上工作,他則是白天出門,她不禁感謝這樣恰巧的安排,讓他們在家裡交集的時間達到最少,只有假日偶爾出來吃頓飯,是他們可以接受的共同活動,但一絲絲的好心情,經常很容易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破壞殆盡。 她想起多年前,他們一起去看的一場電影,是金凱瑞的「一個頭兩個大」,散場時,她說:「好好看,好好笑喔!」,滿腔熱情想與他討論,結果他毫不留情的大罵,什麼嘛,亂拍一通,搞不懂金凱瑞怎麼會拍這種不好笑的電影。 她無法跟他分享內心任何一個微妙的悸動,包括童年的記憶,例如她喜歡福爾摩斯勝過亞森羅蘋,她很想跟他討論,為什麼亞瑟柯南道爾這麼恨福爾摩斯,讓他每段戀情都沒有結果,甚至把他寫死? 她可以很自然地跟同事談起韓劇,那一天,一個同事說,不懂她為什麼那麼喜歡「巴黎戀人」和「咖啡王子1號店」,說穿了都是老梗,一個是「麻雀變鳳凰」;一個不就是「梁祝」,她氣得回說:「你就是要破壞我的夢幻才甘心嗎?」 這樣的小拌嘴,應該是她和他之間的對話,但他不知什麼是「巴黎戀人」,也絕沒聽過「咖啡王子1號店」。後來她仔細想想,這同事還真說對了,但她不在乎什麼老梗,她在乎的是這些韓劇給她的一些,她生活中早已遺失的moment和悸動。 例如咖啡王子男主角不顧自己會變成同性戀,也要去跟他愛的「小男生」告白時,響起的歌曲,一個明明很冷靜、卻讓她想掉淚的女聲唱著:「I saw you……in me…」 每一次有這種依戀的悸動,她就哀傷和消沈更深,曾經,她也喜歡在他眼中尋找自己,而且調皮地說:「我看到我囉,在你的眼珠裡。」但很久以來,他們已不會對望,而且不斷地迴避對方的眼光。 每一次他出差,她就鬆了一口氣,甚至整夜捨不得睡,熬到頭痛欲裂也不睡,死抓著獨處且自由的時光不放。唯獨有一次大半夜看到超大的蜘蛛侵入家裡,據說牠叫旯犽,那是她最懼怕的動物,她有一秒鐘差點要打電話給他,但下一刻啞然失笑,一隻可怕的旯犽,居然會讓她想打破多年來不向他撒嬌的堅持。 她與那隻旯犽對望了四十分鐘,最後她悄悄拿起掃把,狠狠打下去,留下了滿身的冷汗、一隻打斷的掃帚,和旯犽的屍體。 也是他出差的時候,她心血來潮去整理多年來不曾動過的儲藏室,打開塵封已久的紙箱,赫然看見他們以前的交換日記,所有最赤裸裸的愛戀言語都在上頭,以前吵架時,看著這本日記,她總能找回最初愛他的理由,往日每一刻黏膩的細節。 但那天,看到這本日記,她想起那夜的旯犽,她懼怕著,還有一點點無奈的憤怒,和那本日記對望了許久,她不敢、更不想再翻看它,有股衝動想把它撕毀,丟到垃圾桶。這種愛戀的證據,不斷刺痛著她、提醒著她,世上沒有永恆的愛情。她的內心隱隱的疼,表面卻是沒事的冷。 最後她把紙箱重新封上,再度封起那段她早已忘記的幸福日子。 儘管他們的個性不同,但還是有某些部分是相像的,例如,她可以因為超商兩個三角飯糰八折的優惠活動,連續五天的晚餐都吃兩個飯糰;她因為喜歡艾爾帕西諾在「Frankie and Johnny」裡為蜜雪兒菲佛打到電台點的曲子──德布西的月光,所以她整張德布西的CD,唯獨放著「月光」,按上重複鍵,讓機器不斷重播。 家附近這麼多餐廳,他只喜歡來這家,每次來,他總會點兩個饀餅、一碗粥、一盤干絲,百吃不膩;到深坑老街時,他一定到同一家店買南瓜酥,到同一家店吃臭豆腐,從沒變過。 這就是習慣,這兩個字是他們無法打破的魔咒,他們已經很習慣彼此的存在,即使恨著對方,還是維持著這種可憎的習慣。她厭惡的,還有每次他在朋友面前,那種熱情、幽默的模樣,但私下他面對著她,就是冷冷冰冰,久了,她也以一種自虐的報復心態,比他更冷更不耐地對付他。 隔桌的人還在碎碎念著:「捷運站走到這裡很遠啊…哎呀,走這麼遠,真是對不起…」一股不耐的情緒已經快要崩潰,她把紅艷的辣椒醬,胡亂倒進小盤,瞄到不嗜辣的他,雙眼中的暗暗蹙眉,激得她更想把自己逼到辣死的境界,為的只是讓他更不舒服一點。 此時一個女服務生,冷不防走過來,將辣椒醬的瓶蓋蓋起來,但笨手笨腳的讓蓋子掉進他們的小菜中,毀了小菜,也毀了她的辣椒復仇記,服務生慌忙拾起,蓋好辣椒醬。 「哎呀,捷運站走到這裡,真的很遠啊…對不起對不起,讓他們走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吃飯…」 她刷地站起身,對那人大喊:「捷運站走到這裡一點都不遠,我就住這附近,一點都不遠,你為什麼不相信他們說的?」餐廳的吵雜聲減緩不少。 她抓起包包走到櫃台付帳,對著老闆咆哮:「為什麼要把我的辣椒醬蓋起來?你們這是什麼服務態度?」 她頭也不回走出餐廳,他跟了出來,對她說了這半年來最熱切的一句話。 「妳瘋了嗎?」 「以後我再也不到這家餐廳吃飯了,服務態度這麼差!」 說完她竟不能自制地笑了,因為她好不容易殺掉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習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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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