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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4 09:36:31瀏覽409|回應0|推薦0 | |
十、mngilis 哭泣 大前天阿寬伯過世了,一夥人守著他禱告著,看他安詳的嚥下最後一口氣,只是少了他一對兒女的守孝。 原先住進醫院時如梅總是吩咐自己的兩個孩子輪流到醫院照顧,也不時跟著天穎的車同陸豫來看阿寬伯,大半個月,阿寬伯醒著的時間愈來愈少,這年是鐵定熬不過的,偶而一、兩次阿寬伯醒來,開口就是「回家」兩個字,叫人鼻酸得很。 慶幸他是回到了家,下陷的兩觀口唇半開,臉龐明白地罩著垂死的沉思,眼睛搜尋的應該是他的孩子吧!兩行淚落下他的絕望,畢竟外人眼中的不肖子在父親的心中永遠是塊肉。 也慶幸阿寬伯沒親耳聽見那等大逆不道的話:「他可沒當我們是他的孩子,把家產留給你們這些外人,哼!那麼你們就為他披麻去吧!」諸如此類的話在老爸爸的心底想是明白著。 「老好人吶!」 「是啊!上帝恩典沒讓他病得太久。」 「兩孩子都不回來嗎?」 「小的跟著他哥哥住,他哥哥喝令不可以回來,哪敢回來啊!」 「小時候住在這裡還蠻乖地。」 「人家老婆家有錢,你忘了娶妻的時候阿寬還求著不讓我們去喝酒。」 「是啊阿寬在村子裡辦了幾桌酒菜,說是補請大家,可沒見新娘來呢!」 「你們別說了讓阿寬聽了難過。」 屋子裡七嘴八舌的聲音,彷彿躺在棺槨裡的阿寬伯會聽見似地,突然又靜悄悄了下來,只是啜泣的聲音一直不曾歇息,尤其是老一輩的婦人家,低微地、單調地擤著鼻涕。 牧師不時為這兩個孩子禱告,還引用《聖經》上的話:『如果你是一位擁有100隻羊的牧羊人,當其中一隻羔羊不幸走失了,你依然會好好地看顧那99隻羊,然後設法去尋找那一隻身陷迷途的羔羊。而當你找到了那隻迷途的羔羊時,你將會高興的帶牠回家,並且興奮地告訴所有的鄰居與親戚朋友:「一起與我分享快樂吧!因為那隻迷途的羔羊已經回到溫暖的家了!」』除了牧師與阿寬伯外,一時半刻要放下這等不肖也太難了。 一身黑衣的陸豫右半身時常不自主地顫動:「yabo 您好走 啊!…」不聽使喚的口水從嘴角流下,如梅趕緊為他擦拭,兩個人臉上的淚始終就沒停過,可在意那嘴角流下的口水。 張羅的事全落在天穎的身上,這孩子自小安靜、心思沉得緊,但似乎沒有一件事讓他喊累或者是難著了他,山裡頭不若城鎮裡方便,連喪禮的事宜他都能夠一手發落。幸好基督教的儀式並不煩瑣,教友及鄰人幫忙也讓阿寬伯這一趟走得放心,牧師與信眾決定四天後送阿寬伯榮歸天家,似乎沒有太多的悲傷,這對老好人阿寬伯來說是種幸福,一種享受天國榮耀的幸福。 「yaba我們回家去,我們回家。」 「ya..ba..嗚..嗚yaba..回家了。」 如梅和陸豫披麻捧斗,算也是盡著兒女的孝道,只是那一聲聲像似牛鳴的嗚咽,讓淒涼的這趟路走得更沉,天穎撐著黑傘、攙著陸豫,深怕那雙捧著金斗、顫抖的手愧對了阿寬伯。 一路上牧師、教友們吟著聖詩,陸豫滴著口水的嘴角跟著哼唱聖詩第301首人生不長: 可歎人生,空夢一場,過眼榮華,如雲不長; 清晨看見,輕霜、簿雪,陽光一照,即時消滅; 靜觀萬物,變幻無常,只有天國 永生可享; 仰望天國,一心奮往,防備四方 魔鬼羅網; 那雙兒女終究不願意來送自己的老爸爸,陸豫知道自己會等著他們回來,像當初接過他母親的土地一般,清楚著阿寬伯的那兩分地會有一天會交還給他們,如同阿寬伯說的tehuk ryax lga時候到了,他知道他會的…… 請了幾天假,天顥回到了林場,這裡有一大片的楓紅隱身在宮井山(又名松楓山)山麓,標高2419的守城大山旁,蜿蜒的北港溪谷及峻峭凌雲斷崖盡收眼底,依往年的慣例,與其是來這兒作楓樹以及五葉松的生長研究報告,毋寧說是為了這片楓紅的浪漫,與入冬時期節柏依舊青翠所展現的堅毅之類的意義。 天顥手中的報表,實質上成了虛偽的象徵,站在高處看著山河不再是鬱鬱,地震的傷痕、大水的無情,無一不是寫在四周,天顥清楚得很,這些傷痕絕不是單純地肆虐所造成的,倘若不是人類一點一滴地在這山林土地上逕行破壞,反撲的力量絕對不至於如此重大,尤其是以過度屯墾來證明人定勝天的謬論,成了這世紀的迷思後,這山林土地是無力為渺小的人類盡責捍衛,每一回看見這些裂痕,她的心總是疼痛,並且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怨恨自己,她不能假裝浪漫、也不能效倣松柏精神,她只是嘆息,然後雙手一攤仰天躺臥在一大片枯葉塚當中。 入冬以來天氣不時陰霾,一波波的寒流直叫人起哆嗦,走了個把小時的路身體也不見得暖活,貼著地面的枝葉還留著清晨霜降的溼冷,老是嗅到像是杏仁的味道夾雜在枯葉的腐氣之間。 「呼叫天顥。」「呼叫天顥。」腰間的無線電這時響起。 「我是,請說。」天顥對著無線電說著。 「天顥妳快回場裡,主恩像是發了瘋似的,把咖啡屋裡的杯子、窗戶全砸了,妳快回來啊!」對講機的一端是場長急促的聲音。 天顥也不問發生了麼事,回了一句:「我馬上下來。」急忙地,快步帶跑地往松風山步道走去,這少說也得一個小時的路程,拌著喘息的呼吸聲整個林間陷入倉皇的心思裡。 「你怎麼了?」天顥依舊喘著氣也沒停下歇息,看見主恩急忙問道。 場裡包括場長、主任、志工同學 場長使了個眼色要天顥過去:「主恩家裡出事了。」 「情況我們並不了解,他妹妹在裡面一直哭著,也沒能說清楚是什麼事,應該是他母親的事吧!」場長是個老好人沒生氣的意思,只是對於無知的狀況感到莫名的惶恐。 「您別擔心我來處裡就好,嚇著了大家真不好意思。」像是與主恩一家子似的,天顥道著歉。 「您和大家就先回中心去吧!這樣較容易處裡。」聽見天顥這麼說了,場長明白天顥的意思,便要大夥安靜的離去。 「yuma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天顥走進屋裡,腳上踩過碎玻璃咧咧的響聲。yuma是主恩的妹妹今年剛滿二十歲,兩顆眼珠子在淚水的放肆中顯得更圓更大。 「妳別只是哭啊!」天顥有些不耐。 「yaya跟Biung跑了,留了一封信,說是他們要過自己的生活不再回來了,長老氣呼呼地要將我們兄妹趕出部落,我拿信給主恩看,他就發瘋地把東西全砸了。」yuma也夠大了,她的眼淚決不是因為母親離去而潸然,想是那種屈辱讓她、讓主恩難以忍受。 「wagi妳叫哥哥別這樣,我去埔里找小弟,順便看看yaya有沒有去他那兒。」yuma是勸不動哥哥,她不知道這個家該怎麼辦?只能冀望在天顥的身上。 「妳先去吧!今晚就別回家,晚上打電話到家裡給我,這裡我和主恩來想辦法,妳騎車小心一點。」天顥儼然一付嫂子的模樣,打算扛起主恩身上的擔子。 天顥看著yuma離去,自顧自地開始打掃,也不管枯坐在窗外的主恩,她知道眼前說什麼都似乎不對勁,尤其是關於主恩母親的事更是尷尬,她決定讓他一個人好好想想,逕自掃著地。 看著一夥人離去,妹妹騎車離開、到天顥獨自撿拾碎玻璃,主恩都清清楚楚,無奈的身形煮起了咖啡,端到天顥的面前說著:「有這樣的母親我真想一了百了。」 「是啊!死了輕鬆,你可以不必面對那兩個弟妹以及我。」天顥不削地哼了一聲。 他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敬意,在天顥鼻孔下哼出的聲音中,他聽見一個女人心碎了的聲響,比起砸碎玻璃的聲響還大,之前自己不只一次想尋短,為了母親的羞恥、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怯懦地希望躲進墓塚當中,他沒看見自己扛著的十字架已經把天顥釘在上頭。 「妳生氣了?」主恩難為地問著她。 「有什麼好生氣,頂多是像我yaya所預言的去當個寡婦而爾。」明明該是怒火中燒,卻溫吞地回答著主恩的話,這叫人開始著急。 而她的臉上沉著一層黯淡,很容易看見那早有準備當寡婦的面容,主恩再一次望見死亡的敬意與威嚇。 「妳別嚇我好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說出這話傷了妳,家裡的事讓我夠煩了,回去還得面對長老的質問,妳說我該怎麼辦?」主恩乞求般地說。 天顥品著咖啡望向窗外的天空,玻璃窗碎了擋不住臘月的寒冷,她不想說安慰的話,只希望天空一直是藍的,。 他和她兩人在沉默之中,偶而一、兩次打著寒顫,除了空氣中原先的冷冽以外,那美麗的臉龐像是打上了霜一般,凝結的肌膚一吋吋地僵硬起來,倘若把這女人現在的模樣,直接說是冷漠那樣無情的話並不適當,橫面看去類似冰晶般閃著的光亮,沒一定地透在陽光下,讓人有一種忍不注想撫摸著,讓那臉在指尖裡滲出水珠。 「我們結婚吧!」天顥的話確實沒有安慰的效果,反倒讓主恩驚訝的看著她。 「晚上與我回家告訴yaba我們要結婚,你不必考慮什麼,你活著我當你的新娘,死了我是個寡婦,這心意是定了。」天顥看著天空,身體還殘留著阿寬伯死去時像是杏仁的氣味,她還挺喜歡這種味道。 主恩木著臉、石頭般的眼睛獃獃的瞪著,原來,天顥說過的交付天地、以及順從是這般困難的事,主恩了解到他的愛人是用一種對待天地的方式來對待自己,所有的一切,在它的道理之中接納是非、對錯、喜悅、悲傷,這一切在天地間根本刻不著任何痕跡,只是理所當然地在當下接納,他懂了,懂得天空的蔚藍是原來就存在的,雲啊、雨啊也不過是掠過的當下而已,是的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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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