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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故事.鬼音訊.05b獵物
2016/07/06 21:28:45瀏覽468|回應0|推薦53

「你跟她講什麼?」沛沛瞠目結舌地問。


「我說我是奉玄天上帝的命令來的…。」我囁嚅道。


「你幹麻要對一個病人裝神弄鬼的啊!」沛沛的火氣又上來了。


「我也不願意啊,我就只是…剛好想到的而已嘛。」


「算了算了,」沛沛不耐地揮揮手,「你幹麻沒事跟她提什麼玄天上帝啊?」她問。


幸好她沒再追究下去,我心裡慶幸著,「她自己寫的,」我說:


「她在某篇文章中提到,

  說玄天上帝指示她把電鍋凍到冷凍庫裡,

  三天後拿出來插上電,

  電視就不會在半夜裡發出噪音了。」


「我猜後來沒用,是吧。」沛沛沒好氣地說。


「妳怎麼知道?」


「幻聽是來自大腦功能的失調,跟神明的指示沒關係,」她瞟了我一眼:「所以你就用神明去唬弄她?」


「我真的就只是情非得已嘛!」我喊冤:「妳沒看到旁邊已經有人拿出手機要準備報警了?」


「我看他們是準備拍照好上傳到臉書吧,」沛沛不屑地搖搖頭,「算了,後來呢?」她問。


「後來還真的有效,」我無奈地說:


「她安靜下來,但那樣子看起來就是一整個不相信我,

  準備隨時就要衝上來和我一決生死,端看我何時講錯一句話,

  於是我只好繼續演不去,

  說妳是住哪兒的人,曾經做過什麼的,現在又在幹麻,妳目你遭遇了什麼難題。」


「你怎麼會知道?」


「她自己在部落格裡寫的,」我說:


「反正最後我說,我是哪家宮廟的信徒,

  某天晚上玄天上帝透過乩身告訴我,

  說某天某時要去某個地方,你會在那裡看到一名婦人,去幫她。


  我對那婦人說,

  聽完神明的的話,我本來還半信半疑的,

  但我在指定的時刻來到這裡,

  還真的發現妳很像玄天上帝描述的那個樣子。

  只是我原本是想說再多確認一下,

  結果妳就…。


  那婦人聽完我的解釋,

  表情終於放鬆下來,

  然後她把我拖到她那桌坐下,

  開始對我述說她這兩個多月來所遭受到的折磨,

  這一講就是一個多鐘頭,

  講到我餓到都快頭昏眼花了,

  結果她還要我到她家幫忙看一下。」


「你去了?」沛沛詫異地問。


「沒辦法,她拿話擠著我啊,

  說不是神明要你來幫我的嗎,

  怎樣?多走這一趟會死嗎?」


「唉,你這叫自做自受啦…,所以,你真的去了?」


「是啊,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欸,妳不生氣啦?我去打擾病人的事?」我邊偷偷打量沛沛臉上的神情,邊怯生生地問。


「沒了啦,但你沒再騙我了吧?」她豎起食指警告我:「你真的是剛好遇到她?」


「是啊…,好奇心害死一隻貓…。」我嘆了口氣。


「怎樣?」沛沛問:「後來遇到怪事嘍?」


「嗯…,沒錯,」我說:


「我知道她就住附近,一座社區公寓,

  社區大門的警衛看到我跟著婦人一起進去時,還多看了我兩眼,

  好像要等著看什好戲似的。

  婦人倒是沒理會警衛的目光,

  逕自把我往社區最裡頭拉去。


  我說過這是個老舊的公寓社區,

  因為平常我上班都會經過那裡,

  從風格就能判斷出那是民國六、七十年代的建築,

  斑駁的外牆更突顯了樓房的老舊。


  可是直到我親自進去社區後,

  我才發現那裡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破敗。


  在生鏽的社區大門後面的,

  是一條狹長的中庭花園,

  蔓生的雜草為了爭奪半抹只在日正當中時才能打下來的陽光,

  不僅吞沒了下頭長滿青苔的石桌石椅,

  個子長得更是比姚明還高。


  不時襲來的晚風唰地將草堆掩低了頭,

  露出來的是兩旁近到令人深感壓迫的六層樓公寓,

  左右各一排的公寓隔著中間的中庭面對面地排著,

  兩側則肩併肩地挨著,直到消失在草叢深處。

  雙拼一棟的格局由一座紅色的木製大門進出,

  門上還掛著一對咬著門環的銅獅,

  半隱半現地躲在一盞五燭的小電燈泡底下。


  我剛才說的還是有人住的公寓,

  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屋子早都已人去樓空,

  兩排各八、九棟的公寓總共也要有兩百來戶人家吧?

  但實際上有燈光的不過也才十幾戶,

  多數的公寓空無一人,

  廢棄的家具七橫八豎地插在陽台上;

  或是窗簾在尖銳的玻璃上割成一條條,

  被風吹得從破碎的落地窗中探出了頭,

  搖曳著似人般的身形映著慘白的月光,

  就像無數個魅影,鬼鬼祟祟地從屋內打量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而被困在中庭陰風則無助地在漆黑的門窗間徘徊打轉,

  發出嗚嗚的泣鳴聲,哭訴著我這個外人打擾了他們悲苦的孤寂。


  要不是偶爾幾聲淒厲的呼救聲從那僅存幾戶人家中的電視裡傳出,

  或是來自恐怖電影裡的鬼哭神嚎在中庭裡迴盪,

   否則我會真的以為我被婦人領到一座廢棄的鬼城中了…。」


「那裡…怎麼會這樣?」沛沛問。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事後人家才告訴我那裡正在準備進行都更的。」


「喔…,那後來呢?」


「後來,」我說:


「那婦人倒是沒在理會這些,

  習以為常似地領我在草叢中的小逕上穿梭,

  直到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要把我棄屍在荒郊野嶺了,

  這才發現她停在一扇頹傾的公寓大門前,

  兩片褪色的木門半倚在門框上,

  中庭裡的野草則毫不客氣地延伸到漆黑的樓梯間中,

  門頂上倒也有顆五燭光的小電燈泡,

  但卻看似吝於發光發熱,

  於是更加突顯了周遭的黑暗。


  婦人說她住在六樓,

  但我卻越往上走越覺得寒冷,

  頂樓欸,不是日晒會更嚴重嗎?

  我開始懷疑該不該跟著她進屋了。


  結果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她推開住家鐵門,屋內的燈是開著的,

  房子裡則灑掃得是一塵不染、窗明几淨、井然有序,

  家具擺設不多,但到處都是小布偶,各種動物的小布偶,

  我猜除了她自己愛收集外,學生可能也給了她不少,

  因為我看到幾隻布偶旁邊放著張卡片或相片,裡面都是不同的孩子。


  婦人說她喜歡乾淨,又不愛家裡黑壓壓的,

  於是就算是大白天,或是出門,都會把所有的燈打開,

  然後她把我請到沙發上坐好,

  接著又開始跟我重覆說起她可憐的遭遇。


  我想阻止她都來不及,

  只好乖乖地重頭聽她說起,

  聽她說她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

  但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她突然聽到家中傳出一個聲音,聽起來很像個笛聲,

  一開始聲音還很小,沒注意可能就會忽略了,

  但沒多久,那聲音便越來越大聲,

  大到吵得她無法做事、無法休息、無法安靜,

  最後她發現當她躺在床上時,那聲音更是大到一個不可理喻的地步。


  於是她只好整夜躺在床上聽那個聲音,

  一個晚上…,兩個晚上…。

  不知道聽了幾個晚上,

  她開始聽出來那並不是笛聲,

  而是電器發出來的高頻電磁波的聲音,

  單調而沒有音色的聲音。


  當她明白後,便開始在家中尋找聲音的來源,

  飲水機?拔掉插頭?沒用。

  冰箱?把門打開五分鐘再關回去?沒用。

  電燈?連續三次快開快關,再五次慢開慢關?重覆七次?沒用。

  電鍋?把熱水器點燃三分鐘,再把電鍋開關壓下去?有用!聲音沒了!

  那晚她好好地睡了三個小時,結果那聲音又把她吵醒!


  後來玄天上帝親口對她說,這是魔考,要她收斂心神,專心修行,

  但那聲音仍是時不時地攻擊她,

  直到有一天,她關掉電視,沒了!那聲音真的沒了!而且整整一天沒再出現過!


  但她也開始焦慮起來,

  要是不能開電視,那她該如何接收資訊?告訴她該如何躲開那腦人的聲音?

  可是打開電視,那聲音又會響起,吵得她無法入眠,

  這下可搞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於是她只好躲到超商中,好好思考整理她所遇到的狀況,

  是電視發出的聲音,對吧?

  但這樣就不對了,她神祕兮兮地壓低聲音,『你想,』她對我分析:


  『如果我聽聲音,那別人也應該聽得到,是吧?

     所以電視裡發出怪聲,那所有看電視的人也應該聽得見,不是嗎?

     但我卻沒聽別人讓樣說過,你呢?你有嗎?

     沒有,是吧?

     所以我想到會不會是我的電視有問題?

     於是我換了一台,結果你知道嗎?

     我的電視仍舊發出怪聲,所以這表示有人在找我麻煩,是吧?

     是誰?又是如何做到的?

     我一直搞不懂,直到有一晚,我突然瞄到對面樓頂上立起了什麼東西,

     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基地台!』」


「我猜她剛好知道是什麼人蓋的吧?」沛沛問。


「是啊,那人正是蔡力行,」我說:


「她說她想那時回想起基地台是大約兩個月前來裝設的,

  剛好就是她開始聽到怪聲音的時間,

  於是這一切一定就是對面基地台的造成的。


  她本來想說要去找里長反應,

  但卻突然想到蓋基地台的當天里長也在場,

  而且里長家就住在她對面公寓的六樓,

  所以里長是和中華電信勾結好了,把他家的屋頂讓中華電信架設基地台?


  她越說越激動,還開始說起那聲音又來了,你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到…。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啊,

  說有?但我就是沒聽見呀,

  況且要是她問我聽起來是什麼聲音,那不就穿幫了?


  然後我想起了我的背包裡有一隻麥克風,

  監測環境噪音用的…。」


「你帶那種東西在身上幹麻啊?」沛沛問


「隔天一大早出差要用的嘛,

  我想說反正我也沒用過,剛好就先拿來試一下…。


  總而言之,我就跟那婦人講,

  說不管妳聽到什麼,

  我這裡有儀器設備可以幫妳錄下來,

  等我回去分析好了結果,

  再來告訴妳我們聽到的到底是什麼。

  而在此之前呢,我們先稍安勿躁,不要妄加揣測,

  等一切有了結果,我們再來擬定解決的辦法。」


「嘖,你去哪學來的這套官腔的?」沛沛呿道。


「妳別管…,」我紅著臉說:「反正又沒用…。」


「廢話,」沛沛念我:「人家偏執歸偏執,判斷誰在敷衍她的能力倒是不見得會損失。」


「我那時怎麼會知道…,」我說:


「本來我只是想把麥克風拿出來秀一下,以為這樣就能唬弄過去,

  可是她就是一臉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啊,

  沒辦法,我只好一路演到底,

  把東西都拿出來擺好,打開電腦,接上線,

  一邊認真地向她解釋這是什麼,有什麼功用,

  我還真的開始錄音,告訴她我們先來錄一小段試試看。


  結果她看我的手邊操作邊發抖,

  便問我怎麼啦。」


「怎麼啦?你怕啦?」沛沛笑問。


「才不是…,我是餓了,」我沒好氣地說:


「那天中午我沒吃飯,

  結果晚上又被那婦人纏住,

  現在都…,我看了看手表…,天吶,都快十點了!


  那婦人聽了一臉愧疚,

  連忙進廚房翻箱倒櫃了一陣子,

  還邊向我道歉,說是家裡沒準備吃的,只有一些藥酒…。」


「藥酒?」沛沛瞪大眼睛。


「是啊…,一杯能治百病的藥酒,」我心悸猶存地說:


「一杯冒著令人窒息的中藥味、像瀝青般濃稠、黑到發亮、還不停冒泡的藥酒,

  那是她老公從他們結婚後就開始研究的配方,

  前一陣子才研發成功的。


  每天喝一杯能治百病,只可惜大家都不相信,

  為此她老公還每天打電話給總統府陳情…。」


「什麼?她老公也是?」沛沛脫口而出。


「沒錯…,」我聳聳肩:「總之,我是不敢喝那玩意兒啦,它看起來很…面熟…,」我說:


「所以我便藉故起來走走,

  說是要順便檢查屋子裡有沒有其他原因,會造成電視裡發出噪音。


  她聞言立刻便活了過來,

  領著我在屋子裡四處亂轉,

  不停地向我解釋她已經排除了什麼家具、哪件電器,

  又用了什麼方法做了哪些事,

  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她一個月以前才從電視上看來的,

  就是睡覺時用電燈照著自己,

  而且一定要是日光燈,白熾燈的電磁波不夠強烈,

  因為基地台發射的就是電磁波嘛,

  所以可以用電磁波來干擾電磁波。」


「原來你那套電磁波的理論就是從這兒聽來的!」沛沛恍然大悟。


「幾乎啦,然後她就帶我到她臥室看看。欸,妳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喔,」我念道:


「人家老公還在,而且我只是奉玄天上帝的旨意去幫忙信徒的。」


「嘖,神棍。」她罵我。


「隨便妳怎麼講…,」我揮揮手,「反正我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該如何脫身,」我說:


「於是我只得遠遠地跟在她後面,

  從門外探頭進去看……,!」我突然大叫。


「什麼啦!」沛沛被我嚇到了,哈,報了一箭之仇。


「是超亮的燈光!」我趁她發作前,連忙說出我看到了什麼:


「天吶,那房間裡一定點了超過二十隻各式各樣的電燈!

  照得連床底下的陰影都能蓬蓽生光。


  光線刺得我連眼睛都張不開,

  於是我就像個瞎子似地被她拉進房間,

  她先是把我帶到窗邊,邊把窗簾拉開個小縫邊緊張地說:

  

  『看到了沒有?我房間正對著里長家,他家房頂上就是基地台,

     所以干擾訊號才能直接射進我家,操控我的電視。』


  『那是什麼?』我問


  我把窗簾又拉大了點,

  因為我似乎在里長家的客廳裡,看到一個長長圓筒狀的東西,

  但那裡沒開燈所以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不太可能是張茶几,形狀不太…


  『嘿!小心點!』婦人用力地把我拉離窗戶,『里長會知道我在幹麻!』她耳語道:


  『他似乎發現我在用電磁波反制他,

     於是他一直在加大基地台的能量,

     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從電視上看到,說可見光也是電磁波的一種,

     因此其實我不用找輻射最強的燈,

     我只要打開越多的燈就行了!


     所以只要蔡力行用他的基地台突破我的封鎖,

     我就找出另一盞更亮的燈,

     只是最後我連氙氣燈都搬出來,結果前幾天又沒用了,

     幸好我在電視上又看到了微波也是電磁波的一種,

     而且能量比可見光還強,所以我去買了兩座…。』


  她走到床頭,用手拍了拍放在枕頭兩側的東西,

  那兩個箱子蓋在花布下,大小約末有四、五十公分寬,

  聽她拍起來的聲音還是金屬材質的,

  我一直想著,到底有什麼照明用品,體積這麼大,可以放在床上,還能發出微波,幫助睡眠?


  她一把扯開花布!啪!


  天吶!沛沛!那是微波爐!真的就是微波爐!門被拆掉的微波爐!而且是兩台!


  靠!她睡覺時在頭的兩邊開著微波爐!

  難怪她耳際的頭髮會被烤到焦黑捲曲!


  後來我不知道我是麼離開婦人家的,

  我只記得當我有記憶時,

  我人是在一堆雜草裡亂竄,

  拎著隨便打包的儀器,

  手上滿是草葉的割傷,

  四周的廢墟無法提供我一絲方向感,

  直到我突然衝出草叢,一頭撞在某個人身上。


  那人把我扶穩,我認出他是稍早我在大門看到的警衛。


  『我是里長,』結果,他如此自我介紹,又遞了張名片過來,『我看到你衝出來,』他說:


『怎樣?那女人很難相處吧?

  看樣子,你應該不是她朋友,否則你不會那麼狼狽。』


  我接過名片,看也沒看便塞到不知道那兒去,『她是…,』我腦筋飛快地轉著:『我們宮廟的信眾。』


  『唉,可憐的女人,看來她現在真正需要的就是神了。』里長面無表情地說。


  『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我們是老鄰居了,算一算,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我還記得,那個年代,

     父母都讓孩子在樓下玩,

     每過了傍晚時分,整個中庭都是小孩子們的喧鬧聲。

     你朋友那時才剛結婚,和他老公算是這兒的第一批住戶,

     她那時就在當老師了,

     每天放學後,都能看到她纖細身影從中庭經過,

     和擦身而過的鄰居微笑點頭,

     也和身邊每一個孩子親切地打招呼,

     她臉上掛滿著真心的笑容,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是真心地愛那些孩子。


     然後,她丈夫死了,結婚才不過兩年…。』


  『死了?』我打斷他:『可是他不是還在泡藥酒?』


  里長臉上的困惑的神情顯示出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講什麼。


  『後來,她病了,開始胡思亂想,』他自顧自地解釋: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會讓她跟你講些有的沒有的。

     那時她就是這樣對待關心她的人,

     先是講些天馬行空的事

     見沒人相信她,

     她便開始不講話,

     接著就封閉自己,

     直到有朋友…同事把她拖出來,

     關心她、抱抱她柔弱的肩、親親她消瘦的臉頰,

     她才會好一點,

     然後等待下一個循環的開始。


     她就這樣時好時壞,

     但每次發作的間隔卻越來越接近,狀況越來越嚴重,

     她也開始抗拒、懷疑、咒罵那些想要來幫她的人。

     隨著日子一年年地過去,

     她越來越封閉自己,

     就像這裡的人情味淡了,人們只是坐在家裡看電視,孩子只會在外頭補習,

     又有誰還會在中庭裡聊天玩耍呢?

     於是她的病情越來越糟糕,

     就像這些大樓開始逐年破敗;

     來看她的人越來越少,

     就像這裡的住戶一個個老死;

     最後連最關心她的朋友也與她反目成仇,

     就像最終大家決定都更,拆了這些不堪回首的往憶。』


  『這裡要拆啦?』難怪這裡一副荒涼的樣子。


  『是啊,』里長說:


  『能搬的都先搬出去了,

     大家都期待新房子很快就能蓋起來,

     這樣就能有個新家可以住,

     但唯獨不同意。』


  『她?』


  『就是你的朋友,』里長不屑地說:


  『她說這裡是她的家,說什麼也不肯拆掉,

     這一拖就是好幾年,

     而開工建新房的日子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最近我常來勸她,說為了老鄰居好,妳就快簽了吧。

     但她還是不斷拒絕,

     尤其是這兩個月,她開口閉口就是誰要害她,

     連老朋友,老鄰居的話都聽不進去也。


     所以,說真的,要是你真的是她朋友,』房東語重心長地說:


  『那就請你幫我勸勸她,快搬了吧,不要到時候鬧出事來,大家都不好看…。』」


「那里長愛過…她?」沛沛打斷我問道。


「是吧,我從里長提到她時的眼神看出來的,那妳又是怎麼知道?」


「女人的直覺,」沛沛說:「那後來呢?」


「後來也沒什麼啦,

  我只是在想,難怪那里長會沒事在社區大門待著,

  見我進去時還一直打量我,

  後來又是遞名片,又是聊天打屁的,

  原來就是要我看能不能勸那婦人搬家呀。


  問題是我和她非親非故的,

  更何況,這又是他們社區的家務事,

  我又有什麼資格插手?


  於是我也是唯唯諾諾了幾句,

  就和里長道別,逃離那座廢墟了。


  之後幾天,我沒再超商裡看到那婦人,

  便也忘了這件事,

  倒是後來某天在公司裡,

  同事突然沒頭沒尾地問我剛才寄給他的東西是什麼,

  我這才想起來,我八成是把那晚的錄音,連同後來的監測資料一起寄給同事了。


  『我出差前有在家裡先試了一段錄音,

     可能我是我忘了刪除』我解釋。


  『是喔…。』同事眉頭深鎖,看來想必事有蹊蹺。


  『怎麼了嗎?』於是,我問。


  『,如果是這樣,那…你家有沒有…乾不乾淨…?』他躑躅著:『我不是說打掃的那種乾淨。』


  『啊?』


  『你自己去聽聽那份檔案吧。』說完他就一溜煙地逃走了,彷彿我身上沾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你到底錄到了什麼啊?」沛沛問。


「我也很好奇啊,

  於是我便翻出了筆電,打開檔案,

  然後在我從袋子裡拉出滑鼠時,

  突然一張名片掉了出來,

  是里長的,原來被我塞到這兒啦。


  我隨手把名片放到一旁,沒多作理會,

  因為螢幕上顯示的頻譜圖吸引了我的注意…。


  呃…,妳知道什麼是次聲嗎?」我突然問她。


「次聲?人類聽不見的低頻聲音?我記得是頻率低於20赫茲聲音,Discovery有講過。」


「那妳知道哪些動物會發出次聲?」我再問。


「有…獅子…,還有…大象!」


「為什麼?」


「大象是用次聲來遠距溝通嘛。」沛沛回答。


「那獅子呢?」


「我記得是用來震懾獵物的,欸,」沛沛不解地問:「你考我這些幹麻啊?」


「因為我在那婦人家錄到了次聲,」我說:


「頻率大約是10赫茲,也就是空氣每秒鐘只振動十次而已,

  但它的音量至少超過100分倍!」


「很大聲嗎?」沛沛問。


「很大聲!只是人類聽不見,而且也感覺不到!」


「但可以感受到被威嚇,就像擸物面對獅子那樣…。」沛沛聽懂我要講什麼了…。


「沒錯!」我毛骨悚然說:


「10赫茲的低頻次聲會與大腦產生共振,

  讓大腦組織在頭骨中震盪,

  天曉得會造成什麼影響,

  但至少一定有吧,否則獅子為什麼會演化出這種功能?


  而且如我錄到的次聲是自然產生的,那也就算了,

  但是我錄到的頻譜圖卻顯示,

  這個次聲是有一定的規律,

  每隔五分鐘連續響五分鐘!


  那分明就是人造的次聲噪音!」


「那會是誰…。」


「蔡力行。」我說。


「什麼?你也瘋了嗎?」沛出脫口而出。


「不!我沒有!我只是剛好看到剛才我丟在桌上的名片!里長的名片!」我激動地嚷道:


「那是里長的名字!

  他和中華電信的董事長同名同姓!

  都叫做蔡力行!」


「什麼?那婦人在網誌上寫說蔡力行要害她?」沛沛背脊發涼地問。


「就是里長蔡力行要害她!

  她以為里長是用基地台的電磁波讓她聽到噪音,

  但事實上里長是用聽不見的次聲在大力地搖晃她的大腦!


  妳知道里長家客廳裡有個圓筒狀的東西?

  如果在那圓筒的另一端裝上活塞,每秒鐘來回振盪十次,

  這樣不就是簡易的個高能次聲發射器?

  還正對著婦人的臥房!一個病人的病房!


  里長這樣惡搞她一定超過兩個月了,

  因為他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說婦人是在兩個月前開出現異狀的,

  目的是要讓婦人的精神疾更加惡化,好讓她離開她的公寓!因為她阻礙了都更!


  我想通這一切的當下,便立刻請了半天假,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婦人的社區,

  卻見生鏽的社區大門已被推倒,中庭的叢林被整個剷平,

  兩邊的公寓則被一排的怪手拆成斷垣殘壁,

  而站在一堆廢石上指揮的,正是里長蔡力行。


  我慢慢地跺過去,他看到了我,卻沒先說什麼,

  等到我爬上石堆,來到他身旁,他才說:『總算可以回家了。』


  『嗯,新家。』


  『您來找朋友的?她死了。』


  雖然我已經猜到了,但親耳聽到,還是令我心頭感到一記重擊。『怎麼死的?』我沙啞地問。


  『自殺,就在你離開的那晚。』他不帶一絲惋惜地說。


  我點點頭,瞇著眼在烈日下找到婦人的家,

  那裡早已被怪手打穿,

  我想應該是她代老公泡的藥酒被打破了,

  因為公寓外牆上的破口邊緣,掛著一縷縷黑色的黏液,

  令我一時錯認為那是婦人思念的眼淚,為她思念的故人與過往流下。


  『沒事了,那我先走了。』我轉身要走。


  『等等,』里長攔住我,『她有樣東西要還給你,』他說:


  『她遺書中特別交代是你忘了帶回去的,

     我一直帶在身上,可能是覺得會再見到你吧。』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隻布偶,遞給我。


  『這是隻羚羊。』我說。


  『我知道,』里長用一種尋問的眼神看著我:


  『她遺書中沒什麼特別的,沒有說她為何自殺,也沒有提到任何人,除了你。』


  我看著那隻布偶,

  同時明顯地感覺出里長非常想問我為什麼,

  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轉身,離開,

  留下里長一個人,站在的堆上,看著我,看著,看著。


  ………。


  所以,妳想,那婦人還愛著里長嗎?」我問沛沛。


沛沛點點頭。


「可是,到最後,害她的人卻是里長,而她也知道!」我揚聲道:


「否則她不會給我那隻布偶!因為她知道她就是獅子的獵物,她就是那隻羚羊!」


沛沛柔聲地反駁我:


「那她為何在想通了害她的人是里長之後,

  卻又退縮回去,開始想像她的老公還活著?還在研究他的藥酒?

  為什麼還要逃避她不想面對的現實?

  不想面對那個她曾經愛過的人,如今卻會反過來害她?」


「這…,那是…」我完全地無話可說,因為那是唯一、卻也是我不想承認的答案。


「好了,」她捏捏我的手,「也許選擇可以不同,但最後卻只能通到最後一個結果。」


「聽起來好像謝頓的心理史學。」


「不是這樣嗎?」沛沛說:


「不論你做了什麼努力,

  但人們無數個抉擇卻把你推入同一個深淵,

  只是時間早晚和哪種型式的差別罷了。」


「這樣很令人氣餒。」


「但你至少努力過。好了,別說這些了,」她大力地拍拍了我的背,「你還沒講完,」她說:


「你說鬼是電磁波,

  而人之所以會撞鬼,是因為電磁波纏繞到腦神經上?」


「簡單來講,是這樣。」我悶悶地說。


「嘿!振作點!你面試那天不是這個樣子吧?」她激我。


「可能比這還糟,」我老實說:


「十分鐘吐了兩回,

  那白色房間讓人完全喪失方向感。

  嘿,我先講好嘍,」看到沛沛臉上雀雀欲試的容光煥發,我連忙警告她:


「明天我們能不進去那間辦公室,就不要進去喔。」


「喔,好啦,我答應你啦。」她不情願地撇撇嘴。「欸,那你得先回答我,」她問:


「你說電磁波會影響人的大腦,

  好吧,你說得算,

  但就算真的是這樣好了,這種事發生的機率應該不會高到哪去吧?

  所以一個人見鬼,也許還可以說得過去,

  但兩個人?三個人?一群人都見鬼?

  一道電磁波要同時纏繞到所有人的大腦中,

  還要讓大家看到同一個異象,這也太困難了吧?」


「那有什麼難的,」我說:


「如果妳能在那一群人見鬼的當下,

  把所有的人抓來一起隔離偵訊,

  到最後妳可能只會聽到每回人都這樣跟妳說,

  是我看到誰誰誰跑,於是我也跟著跑,

  我不確定或沒看清楚那是什麼,但一定很可怕。」


「等一下,」沛沛攔住我:


「所以你是說一群人中其實只有幾個人看到鬼,

  之所以大家都看到同一隻鬼,

  是因為他們先講好的?」


「妳要這麼講也可以,但有小個錯誤,」我糾正她:「他們不太可能是故意講好,而是在無意中發生的。」


「無意?」沛沛的語氣中滿是質疑。


「怎麼不會?」我舉例:


「法庭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證人的記憶了,

  妳可以想像一群人在嚇破膽似地衝出鬼屋後,

  大夥兒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剛才那陌生女子臉有多白、那裡有什麼影子、我看到了什麼之類的,

  這不就是在無意間將鬼形象具像化,並植入每個人都的下意識中?


  然後大家鳥獸散各自跑回家,結果半夜發燒的發燒、昏睡的昏睡、拉肚子的拉肚子,

  睡覺睡不好地在那兒擔心鬼會不會來找我?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一通電話撥給女朋友問她說妳昨天看到了什麼?

  什麼?有人背在小明身上?是欸,我也看到了,難怪他昨天說他肩膀很酸…。


  後來有人在臉書上把所有的經歷寫下來,還得到了一百多個讚,

  其他人則繪聲繪影地留言說那女鬼長得有多可怕,

  然後大家一對口供,

  咦?是欸!你也看到啦?

  那女鬼是不是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沒錯沒錯!而且她還那樣那樣那樣那樣…。


  於是最後大家都相信我們看到同一隻五彩繽紛的鬼了,

  所以一群人嚇得跑去廟裡找辦事,

  又把事情的始末加油添醋地講了一便,

  接著靈界的譯者就會一口咬定那女鬼是小明某一世的冤親債主,

  領了黑令旗來討債,這很難處理喔!

  然後鏗鏗鏘鏘,畫符念咒。香油錢您隨喜,但少了沒誠意,

  嘿,好了您吶,我暫時幫你擋下來了,下次幾月幾號您還得再來吶!

  最後一行人荷包空空,還會得意地跟其他人說推薦說這家宮廟有夠靈,

  我什麼都沒說,但那靈界的譯者卻還是能知道我發生什麼事喔!

  所以我下次還得去找他。」

  

「喂喂喂,」沛沛連聲制止我:憤青同志,你是打從心裡對靈界的譯者有意見,是吧?」


「哼!」想到那些自命為靈界譯者的神經病,我心理就有氣,「雜毛老道,」我低語咒罵著:


「因為我曾經一次著過他們的道,

  害我差點死在那些成天雞貓子鬼叫的翻譯手裡…。」


沛沛詫異地問:「你是說那次?我們去溪邊玩之後?」


「可不是嗎…?」我的喃喃地說。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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