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住院，我每天三地奔波，家裡、醫院、公司….。

醫院是一個人生百態的微縮影，白色巨塔裡有醫生的現實競爭、濟世拉扯；也有病患的痛苦、被動與無奈，這個充滿藥水味冰冷的空間，會讓人懷疑沒有「情感」存在。

生病，終究是尊嚴不保，但沒人願意生病，因此充滿無奈的人們，在此都失去了笑容，當然也就看不出表情與感情。

中午餓了，依例往地下二樓的美食街走，人聲鼎沸。醫院與招商結合真是成功案例，它讓病患家屬有一個放鬆心情、填飽肚子的空間，緩衝不安的情緒，所以我習慣在這兒釋放短暫的壓力。縱使這裡每一個攤位食物都不太美味，但目的也不是要來細細品嚐，當然也就不介意了。

我點了素菜，配上五榖飯，加上一碗蔬菜湯。

照例往可看到電視的位子坐，通常播著新聞或是鄉土連續劇，不在意，隨便看，因為這可以抽離自己的思緒，在邊吃邊看的當下，可以暫時忘記擔憂母親生病的煩惱。

我前座來了一對老夫妻，我的眼光立刻從電視移到他們身上。

老先生有八十歲了吧？身子還算硬朗，他正用著還算俐落的身手，調整妻子的輪椅，讓輪椅定位，坐定之後，接著將餐盤擺好，老先生跟我一樣，點了素食餐廳簡單的幾樣菜，可是他沒先吃，拿出小手巾先擦擦妻子的手….，

是的，老先生的妻子看起來是因為中風而無法行動了，沒有表情的臉上，卻是安心的讓老先生為她安頓一切。

接著老先生拿出一杯看起來是老人家的營養食品，類似像「安素」的飲品，細心體貼的開始餵著妻子，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的，我知道很多已經無法嚥食固體食物的老人家，這種流質的營養品是非常重要的補給來源。

老先生不慌不忙的餵著妻子，不時擦擦妻子的嘴角，摸摸妻子的臉，像哄疼小孩一般…..，我完全捨棄電視畫面，因為那肥皂劇似的新聞內容，以及做作的政治口水，我是完全沒興趣的，眼前這一幕，雖然也曾在別的場景見過：老夫妻恩愛情深，到老了手都緊緊牽著，慢慢散步，羨煞旁人；

但今天這一幕，還是讓我感動莫名。

老先生吃了幾口菜，抬頭看著妻子，然後摸摸她的手，餵她吃一口那稠狀的營養品，擦擦嘴，再低頭吃一口菜…..不斷重複這動作，我的視線也從未離開過他們。妻子的表情因為病痛而無法表達真正的情感，我卻可以感受到她是全然的放心她的老伴為她做的，或許也有充滿心疼與抱歉的心情，讓老先生還要為她這樣忙著……….。老先生放下筷子，開始拉起妻子的雙手，摩娑著，用他滿是皺紋的雙手覆蓋住妻子瘦弱的手，這兩雙歷經風霜的手，上下交疊著，傳給我濃濃的情感，我吃飯的動作也變得緩慢了起來….。

老先生雙手動作像是指壓，但動作更輕柔些，捏捏腿按按膝蓋…..我看著這一幕，一陣酸楚的感覺升起，這是愛情，最珍貴到老的愛情，不離不棄，堅定到遲暮之年都還堅持手要牽在一起的愛情呀！

如果老太太不生病，他們肯定天天在早晨、在黃昏，牽著手恩愛的在公園散步，在家裡悠閒的喝著茶聊聊天，含飴弄孫，安享天年；然而因為生病，景況辛苦，但不變的愛情卻是最珍貴的禮物，到老了都不吝給對方的寶貴禮物。

我吃完了，要離開餐廳了，起身時，我還是看著眼前這對老夫妻，兩雙手都沒離開過對方，我對他們行注目禮，依依不捨的回頭望。

這是愛情，到老都不離不棄，

雙手永遠牽在一起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