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喪事記

2014年05月16日

　　中午，在天氣炎熱而腦袋昏沉的狀態下，接到了兄長的通知：「發生大事了。」

　　我滿是不耐，心中嘀咕著「我最討厭有話不直說賣關子了」，一面冷淡地問著什麼事。

　　「阿公死了。」

　　如此簡單明白的四個字剎那間讓我「醒來」，我沉默了一會，而後立刻準備著，換上僅存一件的黑色上衣與母親和兄長直奔鄉下老家。

　　母親向來是個常被說散漫、不可靠的人(因為她的優點特性不在此處)，她雙手顫抖、失去理智的狀態下，我還很無奈地慶幸著兄長開車技術挺好、也不會失去理性。

　　在驅車南下的途中，大致上聊著爺爺生前最後的狀況，而後我竟然開始祈禱如同國中某位老師曾說的、鄉下鄰居長輩曾發生過的……再三死而復生，或者死而復生又多活了好幾年的故事在我們家實現。

　　啊啊，終究拐入了彎曲的單行巷道、進入了一點也不算方正的四合院。

　　爺爺雖然蠟黃但變得比生前光亮、具色澤的身體，嘴巴張開著，眼睛緊閉著。

　　我才想起前幾天還驕傲地跟朋友炫耀(每年總會炫耀個十數次)我的爺爺、外公都很帥、人非常好，而且也堪為家族之表率的「完人」特質。

　　看著爺爺，我完全不想轉移自己的視線，向來習慣閉眼祈禱的我開始望著爺爺的遺容禱告著。

　　一面，也期望奇蹟的發生。

　　然則奇蹟沒有發生，在爺爺被黃色的布巾抬入了祖宗祠堂時，我終究是別過頭去不忍再看。撕下春聯、撤下八仙彩，而後開啟所有房間的燈……

　　非常克制著淚水的流動，或許是因為我向來不喜歡在他人面前表現情緒的關係吧。從午時末接到九等親同族堂叔的電話開始、奔喪，而接著開始是葬儀社的搭棚和首日祭拜、誦經。

　　大家都在隱忍著情緒。

　　戴上黃色絲綢帽子的爺爺，換過衣服的爺爺，嘴巴合起來的爺爺，體色恢復了正常，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孩子一般可愛。

　　不小心又滴下了幾滴淚水，而後擦拭、繼續忍耐。

　　由曾經的鄰居阿姨擔任著誦經任務，等到第一天的事情一切要結束時，已是晚上七時多。

　　久不見天空的夏季大三角、北斗七星、天琴座、小熊座，看著天空，順便盛裝著滿眼濕氣。

　　回到台中的家時，再度重複著撕下春聯、撤下八仙彩、開啟燈光的動作，同時也拔掉了神明和祖先牌位旁的兩盞紅燈。

　　那日，我除了自嘲自己沒有喪服可穿外，還寫下了這麼段話：

　　「我不會說什麼好聽話或者感性的話，但是我真誠地感謝我的爺爺，在我與他相處，在他與整個家族間相處，非常誠摯地感謝他給我們兒孫們一個非常良好、善良、包容、愛心、溫和的典範。

　　然後不是我在自誇，我每年每月至少都會跟身邊的人炫耀我的爺爺超帥的(事實)。

　　爺爺我愛你，請安心到天堂去吧。如果要來看看我這孫女，我也非常歡迎的，因為我一直以來絕對是孫子輩當中最愛你的一個。」

2014年05月17日

　　父親從國外火速趕回來，該說得越南那裡發生了排華運動、讓原本要從中國轉調越南出差的父親請假可以迅速完成、並且無後顧之憂。

　　今天在燒紙錢時，想不到在小說中、電視劇、電影看到的場景會有我做的一天。

　　一邊矛盾的心情、理性與感性在拉扯。

　　我覺得我只是為了燒紙錢而燒紙錢，好像是燒完後，我的靈魂還停留在以前的時候，奶奶大叫一聲「快來吃飯喔~~」然後就可以應一聲從宗祠那邊跑回去，然後大家在圓桌前吃飯，一邊還在心中碎碎念我家的阿公真的是帥到不科學(?)。

　　我什麼時候產生了爺爺走掉的錯覺？

　　恍惚恍惚地，像是自己所處的世界不是自己所在的地方。

　　而這日晚間，或者說18日的凌晨，我嚴重地失眠了。

　　突如其來的情緒終於衝破不斷壓抑的理智，而後用棉被緊摀住自己的嘴痛哭，直到天亮。

　　眼睛很痛。

2014年5月18日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節哀」二字除了是表面的意思外，還有尊重他人的意思。不要影響到、感染他人情緒，也不要讓他人過於擔心。

　　所以我總是保持著對自我最大的苛責與警覺心，無論任何事情(尤其是傷心事)都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起伏。然則由於像是整個心被掏空一般，我只好在臉書上面打了「求聊天」三字，而後接到了朋友的訊息。

　　交一個好朋友增壽十年，在與幾位朋友的瞎聊之下，心情總算平復許多，但是今日仍舊失眠。

終於，頭七。

　　頭七、三七、五七的誦經悶熱，讓缺氧的我總一次又一次停下來停止呼吸，本來就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我只能控制和安慰自己的心臟千萬別出事。只是這些日子在誦經時、燒紙錢時、摺蓮花時，我總有衝動把所有的東西都拆掉、翻桌，只因為我認認真真地覺得爺爺根本還活著，你們這群人是在做什麼蠢事？

　　這樣的衝動總是在我想動作的當下被理智拉了回來。

　　而在三七的那天早上，我抓緊了時間上了家中五樓稍微照顧一下花園後，回頭關上紗窗，發現紗窗上頭停著超過15公分的草褐色大螳螂。

　　母親說：那肯定是爺爺過來看吧？她的親生父親、乾爹死後也都曾看見這樣的螳螂。

　　而頭七那天晚上，我夢見了爺爺。

　　爺爺享壽八十七歲，雖然因為大伯死於退伍前、老四(叔叔)第三個女兒夭折而不算喜喪，但也算是長壽。

　　我夢見七十幾歲的爺爺躺在原本大家還住鄉下時叔叔住的房間睡著，而六十幾歲模樣的爺爺則來找我搭話聊天。

　　而這幾日在摺蓮花、元寶、陪著奶奶聊天中渡過。總有不盡感慨與哀傷。

　　如果可以，我希望家族的團聚不要是這種形式。

後。

　　這幾日忙著摺蓮花，面對曾經侵占我族土地不成而立磚詛咒我爺爺的「立磚哥」裝熟說屁話、議員代表縣市長候選人除了縣長卓伯源的輓卡以外全都是花花綠綠的競選卡……等，其實總因為在哀傷之中而不去計較。

　　吶，很想找機會算帳啊！不過還是算了。

　　他們這些人、這種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好可憐。

滿七、告別式/出殯。

　　滿七的「功德壇」誦經整日實在是折磨人。除了疲憊外，可多少慶幸念經的和尚與師姐樂隊部分還挺歡樂、可媲美搖滾樂團，所以多少減緩了疲憊感。

　　而隔日告別式，要凌晨五點出發回鄉下，凌晨四點提早起床的我慢慢悠晃到五點時，發現全家毫無動靜，包括向來非常準時、不曾定過鬧鐘的父親也睡沉了。我上上下下製造了好多噪音也都沒人理我，只好一個個去催人起床。

　　母親彈跳、父親彈跳、兄長呆滯。

　　前一天都累翻了的大家只有習慣定鬧鐘的我一點驚慌感也沒有。看飽足了大家好笑的表情和起床動作後，總算是出發、順利地回到了鄉下。……雖然不知道如果偷偷跟爺爺說這件事情，爺爺會不會也想笑？不過我想以爺爺的個性而言，應該會覺得很普通吧！

　　告別式當天的家祭，我仍克制自己的眼淚。

　　出殯因為沖煞被禁止接棺、送棺的我和堂哥再怎麼樣也想不到會落他人口實，也只好自認倒楣，雖然沒什麼火氣，但當天回家後還是做了這樣的記錄：

1.在人家親屬告別式上說笑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如果要說笑請離開會場、我個人一點也不介意。而且我也不介意為了選舉來沾醬油的議員、代表、縣市長候選人，但是冥勁洞的魏候選人團隊...你們笑得很開心是吧？我祝福你們選後哭得痛快，干。

2.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做完全程啊！為什麼他媽的沖煞到就不能接棺送棺...為什麼只有兒子和長孫才能觀看入殮！干.....重點是還因為不能送葬這件事情被說是非......就跟你解釋過三遍、我堂哥也解釋了兩次了！...最後還在我旁邊說我們的壞話......=__=+ (然後我阿罵還聽信了到處跟人講我和我堂哥的是非...)

伯母用力解釋也不知道聽不聽得進去= =

3.(以下省略)

4.我村村長表示：因為要選舉所以你們辦法會的東西就全部送給我讓我去分送做人情(啾咪)，這句話是馬後砲，因為發現時他們早就全拿走了。本來還說：「我幫你們分裝讓你們發落~~」呵呵，如果不是拿去幫助需要的人，就吃了拉肚子吧！BY堂姊

5.親朋好友的公司們送來的禮品(?)的高檔貨諸如魚翅燕窩通通不被告知地幹走了......真是奇葩......我們根本不在意這個東西，在意的是不告而拿這件事情。不告而拿謂之偷....「通通拉肚子吧(台)」BY堂姊

　　奶奶本身就是很愛說是非的傳統人家。在她以為我早就回台中時，拚命在我休息的隔壁客廳與伯母狂說我壞話時，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爺爺向來寬厚、溫和，也在生前被奶奶惹生氣。奶奶是個做事能力很強，有潔癖的人，所以因為個性非常強悍又焦急，所以脾氣並不算好，我們家族的人幾乎都給遺傳到了這樣的毛病、或深或淺。

　　雖然並無怪罪奶奶的意思，並且也知道奶奶是因為長年下有躁鬱症症狀才會如此，不過當我等待奶奶的抱怨告一段落後，我才從容走出房間，看著奶奶錯愕的面孔，我還想著是不是太早走出來了……

　　這日結束後，我才第一次有爺爺不在人世的感覺。不過，僅只一瞬。

末。

　　爺爺的幾個孩子，是我們家最晚搬離。

　　爺爺的幾個孫子，是我與兄長最常回鄉下探望。

　　兄長擺明了生死之事、天上總會相見，所以並不太難過。

　　而我則明白雖是自然常理，但仍是生者寂寞。

　　最後拿到了爺爺的手尾錢，這是我最後一次與爺爺的間接接觸吧。

　　握著紅包袋子，我終又靜靜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