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亮了。

　　白雪反射的晨光，從車窗射入，使車內就像點了燈一樣明亮。被光線喚醒的法蘭西斯瞇著眼動了動身體，確定右手還可以正常使用，他掀開蓋在身上的夾克坐起身來，左看看右看看，過去一天的記憶才逐漸回到他的意識中。

　　實驗、變種人、破碎的燈……

　　他用力搖搖頭，打散這些在腦中快速播放的畫面。

　　記得昨天最後一次看到韋德時，對方正躺在駕駛座上，現在駕駛座立起來了，人也不在位置上。

　　是去附近晃晃，還是又去尋找機構的下落了？

　　他很可笑地發覺自己竟然會因為不知道對方的行蹤而感到焦慮。他們原本是敵人吧？恨不得把彼此殺此的敵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互相依賴的關係呢？

　　說到依賴，他想到自己受到韋德照顧的時間，比他協助韋德的時間多上許多，先不論韋德的心態，他對於自己居然也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感到訝異。

　　他低頭看向落在座位底下的夾克，伸手抓起來打量著它的外表，不起眼的深藍色，大得足以蓋到臉部的連身帽，的確很適合一個走在路上不希望被路人注意到外表的人。

　　說起來，要是他也有著韋德那張嚇人的臉，他會怎麼生活呢？一直戴著面罩感覺挺麻煩的，雖然他和韋德交手過好幾次了，他還是很懷疑那套制服究竟會不會限制人體的動作。

　　喀擦！

　　後座的車門被打開了，法蘭西斯放下夾克，望向站在門外的韋德，接著往裡面挪動，讓出一個位置讓對方可以坐進來。

　　「呦！醒了呀！這次有睡飽嗎？」韋德一面坐進車內，一面用清亮的聲音打招呼，他的左手上拿著兩串東西，在坐定位後，他將其中一串遞到法蘭西斯面前。

　　法蘭西斯接過韋德傳來的東西，那是一串烤肉，不過看不出來是什麼動物。他狐疑地看著韋德，後者則已經大啖起他的早餐。

　　「唔嗯，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應該肉愛動物，因為它們真的很好粗！」韋德嘴裡塞滿了肉，用含糊不清的口音說著，一會兒又露出很驚愕的表情：「嘿，抱歉我又忘了你吃不出味道這件事，你不會生氣吧？」

　　法蘭西斯挑起一邊的眉毛。

　　「你這蠢貨到底以為我氣量有多狹小？」

　　「誰知道，小到連叫個名字都會抓狂的那種吧！」韋德啃下最後一口肉，得意地看著法蘭西斯，法蘭西斯心想要不是現在左手使不上力，右手又拿著食物，他真的很想掐死這個口無遮攔的混蛋。

　　他將目光從那張欠揍的笑臉移開，低頭看著手上的肉串，用手指轉動著串起肉塊的竹籤，這該不會是隨便從路邊撿來的樹枝吧。

　　「其實為什麼不喜歡被叫這個名字，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

　　「哦？」韋德將車窗搖下，隨意將吃剩的垃圾往窗外拋，豎起耳朵專注地等著法蘭西斯接著說下去。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問題，之前詢問的時候法蘭西斯不是表現出不願交談的態度就是說什麼都不記得了，難得這次居然願意配合這個話題。

　　「所以……為什麼？」

　　然而，被問的人抬眼瞄向他，卻只是勾起唇角，沒有開口回答問題。

　　這下韋德終於不耐煩地板起臉孔，用嚴肅的口氣說：「媽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邊遇到了什麼事，但我得老實說，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你必須跟我解釋清楚為什麼這兩天你老像被蛤蜊咬到舌頭一樣不講話，我記得在實驗室認識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子的！」

　　對於男人突然嚴肅起來的態度，法蘭西斯感到詫異：「為什麼我必須跟你解釋？」

　　「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麼？」韋德壓低嗓音反問。

　　法蘭西斯遲疑地點點頭，他懷疑他是不是在韋德的口氣中聽出對方在壓抑著自己的某種情緒，不讓他爆發出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希望那股情緒不是憤怒或是殺意之類的，否則他可應付不來。

　　然而就在他準備計劃如果韋德真的突然爆走起來該如何應付的下一刻，韋德卻突然張開雙臂，將他整個人攬入懷中抱住，法蘭西斯反射性地想推開對方，才發現抱住自己的手臂多麼有力，推都推不動。

　　抱這麼緊做什麼！這傢伙想做什麼！

　　實驗、變種人、破碎的燈、鎖鍊、掛勾、黑色的房間……

　　一幕幕畫面再次從他腦海中快速掃現，法蘭西斯緊緊閉起雙眼，然而那些畫面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他崩潰地大吼出聲。

　　「啊啊啊啊啊──」

　　這樣的反應也把韋德嚇著了，他連忙鬆開雙手，搖晃著法蘭西斯的肩膀，呼喚著對方的名字。

　　「法蘭西斯？法蘭西斯！」

　　這時法蘭西斯已經停止了喊叫，但他依舊緊閉著眼睛，大口喘息著，全身發抖，額上也冒出不少冷汗。

　　韋德可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動作會把對方變成這樣，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接著輕輕地用雙手捧起法蘭西斯的臉頰，讓他面對著自己，動作像是怕他再被嚇到一般輕柔如水，然後他用他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的極度溫和的聲音安撫般地說：「法蘭西斯，看著我、看著我，我是韋德威爾森，你知道我是誰的……」

　　韋德的聲音就像一道陽光，劃開了法蘭西斯腦海中的黑暗畫面，他的呼吸平穩下來，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從來沒有看過的，韋德急切又擔心的眼神。

　　不對，他看過這個眼神，每當對方提起那個女孩，那個叫凡妮莎的女孩時，他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充滿這樣的溫柔與關愛。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看到了，韋德為什麼要用這個眼神看著他？

　　他不敢多想地退開，別過臉看向窗外，窗外的陽光依舊很刺眼。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不，是我的問題，我不該突然抱住你的，很抱歉。」

　　韋德這麼一說，才讓法蘭西斯想起來剛剛讓自己崩潰的導火線。他回頭看著韋德愧疚的表情，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該安慰對方，還是責備對方。

　　剛才那突然一抱的確是嚇到他了，但是顯然韋德並沒有惡意，是他過去的經驗讓他對於這個舉動太過敏感，反而嚇到了對方。

　　「為什麼你要……」

　　「你為什麼……」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都提出問題，聽到對方的聲音，兩個人都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哦哦……Jinx！(#1)」韋德扯開嘴唇，乾笑了幾聲：「好吧，法蘭西斯，你先說吧。」

　　法蘭西斯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我想這是你該跟我解釋的，為什麼突然抱上來？」

　　「嘛……現在這個情形要我解釋可尷尬了。」韋德懊惱地抓了抓後頸，眼珠子左右轉動，目光在法蘭西斯和椅子之間游移不定，但是法蘭西絲認真的表情又讓他沒辦法像平常開玩笑那樣呼嚨過去。

　　「在我家休養這幾天，我發現你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特別是這幾天，你變得很安靜……很奇怪的是你這麼安靜我反而覺得很煩。昨天晚上啊，你睡著以後，我……嗯，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我可是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啊！」他支支吾吾地慢慢說著，同時思考著該怎麼把心情說出來比較好。

　　「什麼事情？」心情平靜下來的法蘭西斯已經恢復平常的冷靜，他懶洋洋地咬下一口烤肉，靜候著韋德接下去的解釋。

　　韋德看他這一派輕鬆的態度，先前的緊張感也蕩然無存，算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要說了就都說出來吧！他閉上眼睛──

　　「我在想，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這句話說出口後，韋德總覺得時間好像被暫停了，一秒、兩秒、三秒……，到底過了多久呢？法蘭西斯都沒有任何回應，周遭也靜得什麼聲響也沒有，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凍結住了。韋德微微睜開一隻眼睛想偷看法蘭西斯的表情，發現也和他剛才一樣，轉動著眼珠子，不敢直視他。

　　「法蘭西斯？」

　　聽到他的叫喚，法蘭西斯把視線定下來，看著手上的烤肉：「你想了一個晚上的就是這件事嗎？」

　　為什麼會是這個答案？

　　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他會覺得有一點高興？

　　法蘭西斯慌了，他不知道韋德期待的是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又是什麼，在弄清楚這些之前，他不敢對這件事妄下任何定論。他再度咬了一口烤肉，偽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這件事？這可不是小事啊……」對於法蘭西斯的回應，韋德感到有些失落，但是他隨即發現了另一件令他高興的事情，他戳了戳自己的臉頰：「嘿，法蘭西斯，你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法蘭西斯看到他手指的動作，不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麼。

　　「你臉紅了！」

　　「！」他訝異地用手背觸摸自己的臉頰，但那當然感受不到任何變化，他轉頭看著玻璃，希望從上面反射出來的畫面看看自己的臉，然而外面的光線實在是太強了，玻璃呈現完全的透明，一點畫面都照不出來。

　　他放棄地垂下頭，反問：「你現在和我說這個，那你那位漂亮女朋友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韋德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嘿，你現在說這個才叫掃興呢！」

　　「……我只是實話實說。」

　　韋德把法蘭西斯的反應盡收眼底，雖然法蘭西斯沒有正面回應他，但是他至少知道了他並沒有不把這當一回事，在法蘭西斯的心中，他的告白對他來說是佔有一席之地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的心情，並沒有要求你要馬上給我答案，也許你不喜歡我，那也沒關係，雖然我可能會有點小難過啦……你知道的，誰被打槍不會難過呢？」

　　面對韋德的認真，法蘭西斯無奈地吐了口氣：「先讓我好好想想可以嗎？你放心，如果這是你的真心，我不會草率回應的。」

　　「哦當然沒問題！反正我們還要繼續找我們的仇人算帳，你有的是機會告訴我。」

　　「你還想再找他們？」

　　「那當然，你和你朋友的誤會也還沒解開不是嗎？」

　　天使……

　　一想到天使，法蘭西斯的表情又凝重起來：「謝謝你，韋德。我的確很想找到她，但是我現在真的已經沒有任何與機構相關的線索了。」

　　「別擔心，我們會找到的。」韋德拍拍法蘭西斯的肩膀，鼓勵地說：「就算你沒有辦法，我也會生出辦法的，好嗎？」

　　法蘭西斯用點頭代替了回答。

　　對於他的順從，韋德放心地鬆了一口氣。他從來沒想到自己連哄小孩都沒興趣了，居然會有耐心去哄一個自己以前很討厭的人。

　　「現在，我想你不會反對我們去市區找個旅店，開個舒服的小房間吧？」

　　法蘭西斯挑著眉，眼底盡是曖昧的笑意。

　　韋德看懂了他的表情，尷尬地大笑：「哈哈哈！我是指休息，你明明懂的，找個舒服的小房間當作休息的據點，你不會希望一直都睡在這個車上吧！」

　　「那當然，雖然我聞不出味道，但這東西上應該沾滿了你的臭味吧？我可不想再蓋著它睡覺。」法蘭西斯將串籤刁在嘴邊，抓起夾克在韋德面前搖了搖。

　　「哦狗屎！你竟敢嫌棄它，小心我趁你睡著的時候把它塞進你這張臭嘴裡！」

　　看到韋德暴躁地叫喊，法蘭西斯笑出聲來，不是不喜歡好聲好氣的韋德，但他還是覺得這傢伙原來的樣子比較順眼可愛一些。

　　他笑瞇了眼，窗外的陽光依舊很刺眼，刺眼得就算他感受不到溫度，也可以感受到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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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本來想說全文都用中文寫就好

可是最近發現有些字不寫成英文就很沒感覺欸XD

本來很擔心看完CA3心又會被拉走，結果好像還好XD

這周會拼一下~~~~~我覺得這個題材的結局應該不是個結局，而是一個段落吧:P

BY 七七 2016.05.01

(#1) Jinx，有聽過有人翻成「噤聲遊戲」，就是當兩個人同時說出一樣的話時，就要趕快喊「Jinx」，先喊到的人就贏了，沒喊到的人除非喊到的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否則不可以說話，不然會有霉運。

是說電影裡，Wade求婚時，Vanessa也同時問了一個問題，這時候Vanessa也喊了一次「Ji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