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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10 02:41:38瀏覽1414|回應6|推薦6 | |
九月二日,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最後一個整天,而且來的這麼快。 我媽幾乎已經完全沒反應,連前兩天的肢體躁動也沒有,血壓降到47-62。前一晚雖也打了安眠藥,但她很早就醒了,也沒睡,眼睛睜著,眨也不眨一下。我走到她身邊,大聲的媽、媽、媽叫了半天,她紋風不動。我摸摸她的額頭,問著她:「痛不痛?」她還是依舊不睬我。 隔壁病床搬進了個外省老奶奶,從進來第一分鐘就在床上因為疼痛而不斷呻吟著,她不斷喊著「兒子,兒子耶…痛啊。」一位貌似她女兒的瞪著身邊沒有六十也有五十八的中年男子說,「叫你哪!你倒是應一聲!」我心底萬般同情,想著,還好我媽不痛。其實她是吵不到我媽的,但我還是去護理站要求換成單人房,我想,就算我媽要走,也要舒舒服服的離開吧! 外頭大雨一陣一陣,嘩啦啦的下,聽說有颱風。 下午,趁我媽熟睡,在《吳興夜市》找了家美容院剪個頭髮,買了一碗《鮮芋仙》的招牌冰回病房吃。我媽還在睡,病房溫度有點涼,我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免得老人家我邊吃冰邊吹冷氣,不得H1N1,也要得其他流感,我現在哪有美國時間生病。 一口仙草含在嘴巴裡沒化開,護士輕輕走了進來,問我媽往生要穿的衣服準備好了嗎?我點點頭,「好了,可是在家裡。我明天一早帶過來。」 她頓了頓,輕聲的說:「另外一個是你哥哥還是你弟弟?他今天還會過來嗎?」 我點點頭,「我弟弟,他下班後會過來。」 護士輕輕的說,「那還是請他等會兒跑一趟吧!」 我忽然覺得心涼涼的,「為…什麼,是…,有什麼事嗎?」 護士說,「醫生沒跟你說嗎?應該就這幾天了!」 我搖搖頭,「我早上遇到醫生的時候,他沒跟我多講什麼啊!」 她沒回答我這個問題,續道:「須要在往生前換衣裳嗎?」 我回了句「沒有,我們家什麼要求都沒有。」再也坐不住跑出去找安寧病房的主治醫生,他艱難的點點頭,「她血壓太低了,脈搏很弱,還有因為前幾天出血,我們擔心她有可能會大出血!如果大出血那就什麼都止不住。」 我心空蕩蕩的打給我弟弟,他們夫妻兩個全都提早下班,一個往台北趕,一個先回去拿我媽往生要穿的衣服。 我一直坐在沙發上發著呆,看著外面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還有動不動又來一場的傾盆大雨。是今天了嗎?不然為什麼護士堅持要今晚回去拿衣服呢?我媽除了沒反應,其他都還好啊!難怪今天從早上開始,只要按床頭的呼叫鈴,就聽到護士狂奔到病房的腳步聲,他們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不敢跟家屬講的太篤定,省的遇到一些毛病家屬,引來一些不必要的糾紛。 我弟來濕淋淋的來到病房,叫了我媽半天,我媽手動了一下,他自我安慰的說,「她哪有你說的嚴重,她還認得我。」 我根本連跟他辯論的力氣都沒有,加上晚餐時間的血壓又回穩了一些,讓我們的心稍稍的安了一些。 「你們晚上有人嗎?需要的話,我們有一間和室,你們可以留個人在那兒休息。」執班護士平平靜靜的說著。 我聽她話有點怪怪的,往下追問,是不是今天晚上會有什麼動靜,她又非常保守的說了一句,「也沒有,我只是說,如果你們晚上要留人的話!」 十點半多的時候跟我們家媳婦先回去,我弟跟越傭留著。離開的時候,我媽又睡的很沉,呼吸比平常急促一點點,但也還好。 才剛到家不久,就接到我弟的電話,晚間十一點量血壓,我媽的高壓又降到五十,低壓則已經量不到了。如果凌晨一點高壓再往下降,那就得準備後事了。 我讓他立刻回家梳洗,決定也不等什麼一點量血壓了!就是今晚都守在醫院裡不動,只有我弟死鴨子嘴硬,說他反覆問過護理人員好多次,判斷我媽肯定沒事,叫我別太緊張。我冷冷回他一句,「我不想聽你那狗屁判斷,你是醫生嗎?你動作快點,我不想等護士量血壓再打電話通知我們,今晚就是回醫院守著,聽懂了嗎?」 九月三日凌晨一點。 回到醫院,剛量完血壓,高壓只剩四十,低壓與脈搏完全量不到,護士點點頭,應該就是今晚。 我媽從我們一踏進病房就開始大口喘氣,眼睛微微張著,分辨不出她是醒著還是睡著。 醫生說,人最後一個關閉的器官就是耳朵,即使斷氣,還是聽的到周邊人的對談。我弟又在問護士一些白癡問題,真想叫他shout out,閉嘴。 我在我媽耳邊國台語併用的說,「媽,你不要害怕,往前頭直直走,不要回頭了!」 我撥了通電話給美國的阿姨,把話筒貼在我媽的耳畔,讓她跟我媽告別。也很奇怪,我媽在聽我阿姨講話的過程中,忽然踢了好幾次腳,手也動了動。我在旁邊已經忍不住背對病床掉下眼淚,雖然那是我媽同父異母的妹妹,但兩人姐妹的情份也長達六十餘年,我媽生病以後,就靠我阿姨天天在病床前耍寶講笑話。我表弟生女兒,我阿姨一拖再拖,怎樣也不肯去美國,最後實在沒法子,連我媽都趕她去照顧孫女,她前腳剛走,我媽就進了安寧病房。 後來我再撥一次長途電話,我阿姨在那頭哽咽道,「是已經最後了嗎?」 我嗯了一聲,她吸吸鼻子,「我跟你媽說了,我會好好照顧你跟你弟弟,讓她跟著佛祖的腳步,放心的去吧!雖然我也很不捨,真的很不捨,但她如果能盡快解脫,我也替她高興!」 院方拿了個唸佛機,不斷重覆唸著「阿彌陀佛」,我把機器放在她的耳邊。一家人守著她,不斷的跟她說話。到了半夜快五點的時候,我弟忽然問我,媽是不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還是什麼人沒見著? 我不吭聲,忍了半天,終於對他說,「你跟你媽說,你會生一個孩子,讓她放心走吧!」 我弟搖搖頭,「我沒辦法做這承諾!」 我點點頭,「讓你講這話你是會死是吧?好啊!那大家就坐在這兒等著,我看你難不難受。」 我媽除了這件事,哪還有什麼牽掛!我弟咬咬牙,終於在我媽耳邊說,他會想辦法生一個孩子。 其實現場,我是真的快笑出來了。 我媽的氣息逐漸逐漸弱了下來,爾偶還會懷疑說她是不是停止呼吸,心跳從半夜的一百二、一百逐漸往下降。忍不住坐在椅子上睡睡醒醒,最後一次看窗外,天微微亮了起來。 七點,美國的表妹打電話來問情況,我走到病房外頭跟她講話,與護士擦身而過,後來才知道護士一進病房就把已經在打瞌睡的弟弟叫起來,說我媽快不行了。我弟衝出來叫我,我奔回病房,護士跟我說,心跳只剩六十,應該早上就會離開。 我看著護士身後我媽的氣息不太對,立刻走回床邊,握著她的手,堅定的在她耳慢慢的說: 「媽,你放心吧!我們都已經長大,會自己照顧自己。你不要害怕,往前走,佛祖來帶你了,跟著他、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往前走!往前走!」 然後,我看她緩緩、緩緩嚥下最後一口氣,再也沒有呼吸! 護士拿著聽筒跑了進來,測了一下心跳,說了一句:「請醫生!」 然後我就傻傻站在床邊,看著兩位護士為她擦身、換衣,我打給美國的阿姨,剛接通,話根本說不出來,她在那頭問了一句:「走了嗎?…也好啦!你別難過了,如果是這樣耗著,走了也好啦!」 其實我也知道,走總比耗著好。院方公佈的死亡時間是:二OO九年九月三日上午七點三十二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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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