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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線上小說 山河枕 節錄 3 作者 墨書白--- 謹呈謝忱
2022/05/04 15:45:11瀏覽162|回應0|推薦4
顧楚生親自到元城賑災,自己身在惠城都是來了,更何況在元城的顧楚生?

  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道:「我背著顧大人回去吧。」

  顧楚生沒有應聲,衛韞走上來,背起顧楚生,轉頭同楚瑜道:「衛夏在外面等我們,我們走吧。」

  楚瑜笑了笑,她跟在衛韞身邊,唇邊笑意完全壓不住:「你從惠城來?」

  「嗯。」衛韞苦笑道:「聽見你出事就過來了。」

  「惠城還好?」

  「還好,」衛韞如實道:「都提前準備好了,傷亡並不算大。」

  只是普普通通的話,兩個人說著,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高興。楚瑜突然想起來:「顧大人為何親自來賑災?」

  聽見楚瑜問他,顧楚生睜開眼,平靜道:「我怕我不親自來,下面人不聽話。而且趙玥若是知道災情,怕為了逼你們不肯賑災,所以我提前帶了糧食過來。」

  「您帶了糧食?」

  楚瑜詫異出聲,顧楚生點頭道:「我把給姚勇的軍糧弄了過來。」

  「那你怎麼辦?」衛韞皺起眉頭:「你這樣做,趙玥不會放過你。」

  「他又能把我怎樣?」顧楚生冷笑:「殺了我不成?我押送軍糧,半路救災,我有錯?」

  「倒也沒有……」楚瑜有些擔憂:「但趙玥日後,恐要提防你。」

  「他如今就不提防我?」

  顧楚生聲音冷漠:「他這樣的人,這輩子又信過誰?」

  衛韞和楚瑜一時無言,顧楚生閉上眼睛,繼續道:「他只信利益。」

  「好了,別想太多。」

  楚瑜歎了口氣:「你先休息吧。」

  顧楚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衛韞背著他,怕吵著他,便沒有和楚瑜多說話,安安靜靜走了出去。

  路比想像中要漫長,走到黃昏,也沒看見衛夏,倒是見了一間茅廬立在遠處,衛韞看了看天色,同楚瑜道:「怕是有雨,我們先歇息吧。」

  楚瑜點了點頭,同衛韞一起走了進去,三人敲響大門,卻是一個老者開了門。

  老者頭髮雪白,看上去八九十歲的模樣,衛韞恭恭敬敬說了來意,又給了老人銀子,老人看了銀子一眼,搖了搖頭道:「你們進來吧,幫忙做頓飯就好。」

  三人連連道謝,進了茅屋之中。

  老人身形佝僂,衛韞去房中做飯,楚瑜安置了顧楚生,同老人坐著聊天。

  房屋不大,老人的聲音清晰傳到廚房中來。

  「我姓李,叫李謀,以前是元城郊外種地。我有三個兒子,八個孫子,還有重孫,年紀大了,記不太清了。」

  「那他們人呢?」楚瑜好奇,老年人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顧楚生皺起眉頭:「莫不是他們遺棄了您?本……我去找他們,一定要按律處置!」

  「拋棄?」李謀愣了愣,隨後趕緊擺手道:「不不,我不是被拋棄的,我是自願出來的。」

  「我活得太長了,」李謀歎了口氣:「我八個孫子,五個充軍,說是要給我們留後,重孫也都去了,家裡就剩些女眷和老人。我兒子也已經六十多了,沒什麼力氣了。我在家做什麼啊?稅賦重,天天打仗,家裡還字都吃不飽,給我一個老年人吃的做什麼?」

  「我不想麻煩他們,」李謀苦笑起來:「反正我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便自己來了。這屋子我也不知道是誰的,自己占了住了,我還幹的動活兒,外面栽了些小菜,我就天天等著什麼時候死,但是等啊等,也沒死。」

  「他們不來看看您嗎?」顧楚生皺著眉,李謀愣了愣,片刻後,他苦笑起來:「兵荒馬亂的,看了做什麼?經常來看,萬一什麼時候不來了,我心裡還難過。倒不如不要來,就算有一天真的來不了了,」老人歎了口氣:「也不覺得難過。」

  聽著這話,衛韞在廚房裡炒菜的手頓住了。他看著外面陰暗的天色,好久沒有動作。

  而顧楚生和楚瑜也沉默下去。老人卻是笑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多大點事兒就愁眉苦臉的。這不是什麼大事兒,」李謀拍了拍顧楚生的肩,站起來道:「生死之外,均無大事。哪怕是生死,於這世間,也是了無痕跡的。」

  這番話並沒有安慰到三人,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沉默著。

  這一頓飯裡有楚瑜打的魚,老人吃得高興,連連說好久沒吃到肉了。

  等到夜裡睡下,因為只有兩個房間,便是顧楚生睡一間,老人單獨睡一間。衛韞和楚瑜到大堂裡去,外套打了個地鋪,便睡了。

  夜裡有點冷,衛韞將大氅都給了楚瑜,將她攬在懷裡。

  兩人即將入眠時,衛韞突然開口:「我希望這一仗打快一點。」

  楚瑜沒有說話,她伸出手去,將人攬在懷裡。

  衛韞低啞著聲音,認真道:「我希望這一仗早點結束,希望有一個安穩的朝廷,誰做皇帝我都無所謂,我就希望他能安安穩穩的。我希望這天下的老百姓都有飯吃,希望這位老人家的孩子都在,希望他們能接他回去,不會因為缺少糧食,讓他選擇到山野裡來。他們能每天想見面就見面,也不用擔心哪一天就見不到了。」

  「我希望他們能好好的,」衛韞抱緊楚瑜:「我們也好好的。」

  「快了。」

  楚瑜閉上眼睛,她給予著他溫暖:「小七,快了。」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清晨,三人便重新啟程,老人家送著三人出來,還送了三人一點小菜。顧楚生連連推辭,老人卻還是交到了他手裡,高興道:「公子,您回元城邊上的長樂村去,找到戶主叫李樂的人家,就同他們說,我還好,讓他們別擔心,啊?」

  顧楚生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讓你們家糧食夠吃,到時候我讓他們來接你。」

  「不必了,」李謀歎了口氣:「這皇帝不好,接回去了,沒多久我又得自己走回來。公子,」李謀拍了拍顧楚生的手,語重心長道:「亂世保重啊。」

  顧楚生沒說話,他提著手中的小菜,突然覺得有萬斤重。

  衛韞背著顧楚生、帶著楚瑜走了很久,突然聽到了人聲,衛韞抬起頭來,便看見衛夏等人打馬而來。

  衛韞舒了口氣,衛夏趕了過來,焦急道:「王爺,你們沒事兒吧?」

  「沒事兒。」

  衛韞搖了搖頭,轉身道:「有馬車嗎?顧大人受了傷,怕是騎不了馬。」

  「有。」衛夏趕緊過來,讓沈無雙上前來,給顧楚生看診過後,便讓人抬著顧楚生上了馬車。

  等顧楚生上了馬車後,衛韞和衛夏確認了一下情況,再往前走就是元城,他抿了抿唇,轉頭看向楚瑜,好久後,他突然笑了,伸手握住楚瑜的手,柔聲道:「我要回去了。」

  「嗯。」

  楚瑜垂下眼眸,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她本以為衛韞會請求她一起走,然而卻是聽他道:「你接下來怎麼安排?」

  「我想幫著顧楚生賑災。他截了姚勇的糧草來賑災,後面怕有兇險。」

  衛韞沒說話,他握著她的手,好久後,他抬眼看她,眼裡帶了無奈:「那好好保重,別再這樣犯險嚇唬我。」

  楚瑜愣了愣,她慢慢抬頭,看見那雙眼睛。

  他的眼裡明明帶著思念和請求,然而他卻全都壓了下去,他克制著自己的愛,沒有任何任性,也沒有要求她妥協。

  好久後,楚瑜小心翼翼道:「你……不帶我回去?」

  「你若說願意,我此刻就帶你回去。」衛韞伸手將她抱緊懷裡,閉上眼睛:「我怎麼不想帶你回去?我都想搶你回去了。只是阿瑜,我知道,你不願意。」

  楚瑜在他懷裡垂下眼眸,聽他道:「你不願意,我又怎麼能強求?你想去哪裡都可以,阿瑜,」他聲音頓了頓,終於道:「只要你記得回來。」

  「別這樣說,」楚瑜笑出聲來:「說得好像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是獨守空閨的正室一樣。」

  衛韞也被她逗笑了,他放開她,伸手扶正了她額頭上的髮簪,而後他將手攏入袖中,溫柔瞧著她道:「去吧,我送你離開,我再走。」

  楚瑜低低應了一聲,轉身朝著馬車走去。

  衛韞靜靜瞧著她的背影,她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頓住了腳步。

  然後她突然回頭,朝著他衝了過來,抱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微微彎了腰,而後便覺得她溫熱的唇在他臉頰上使勁兒親了一下,她抬眼看他,認真道:「衛韞,這天底下,我最最喜歡你,唯一只喜歡你。」

  說完,她便放開他,果斷回了馬車裡。衛韞看著馬車搖搖晃晃啟程,他呆呆抬手覆在自己被親過的臉頰上,好久後,他低下頭,抿唇笑了起來。

  而楚瑜進了馬車裡,感覺自己心跳得飛快,她靠著馬車,抬手扇著自己有些發熱的臉,顧楚生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青菜,好久後,他抬起頭來,看向楚瑜。

  他看著這個像小姑娘一樣紅著臉亮著眼的姑娘,覺得她帶著前所未有的漂亮。如果說她上輩子活得狹促無知,這輩子的開始壓抑陰沉,那麼此時此刻,她就是將上輩子那份灑脫和經歷過世事後的包容智慧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走過了千山萬水後的善良,也是經歷過黑暗絕望後的光明。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能像楚瑜一樣,走過、放下、圓滿,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個帶著少年熱血、又帶著時光給予的沉澱的顧楚生,會是什麼模樣。

  他提著手中的小菜,突然出聲:「阿瑜。」

  楚瑜抬頭看他,卻聽顧楚生道:「你能不能,帶我看一看,這世界是什麼模樣?」

  用你的眼睛,你的靈魂,帶著我去看一看,走出了自己給自己畫下的圈後,世間本該是什麼模樣。

  楚瑜愣了愣,隨後她笑起來,認真道:「好啊。」

「你十三歲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

  楚瑜坐在馬車上,眯著眼想著當年:「那時候我調皮,我記得那一年我和楚錦去你們家做客,我發現了一個螞蟻窩,我蹲在樹底下去捅它,你就跑過來和我說,讓我放了它們。他們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便該有一條活路。」

  「是麼?」

  顧楚生聽著,覺得這些過往似乎都很遙遠。

  這些記憶他隱約記得,忘了大概也是從十六歲那年開始。

  那一年顧家落難,為了保住顧家,他親自將他父親送進了宮裡,送上了斷頭臺。

  他父親在宮裡被斬殺那天晚上,他跪在淳德帝面前面帶笑意俯首臣稱,然而回家那一條路上,他一個人,躲在馬車裡,卻是哭都不敢哭出聲來。

  從那時候開始,他便告訴自己,做人不能付出太多感情。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背叛,哪一天就要失去,人要冷漠一點。

  不付出感情,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這樣才能活得好。

  反正,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一個能將親爹送到斷頭臺的孽子,這一輩子,又要談什麼仁義?

  他想起少年時,就覺得已經是特別遙遠,特別漫長的時光,他甚至有些記不清,到底是這樣的少年經歷讓他走到今天,還是他本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有了那樣的過往。

顧楚生的腿受了傷,由著侍衛將他背了出來,楚瑜跟著顧楚生進了府衙,這時候餘震差不多完了,百姓陸續回到城中。

  城中房屋塌的塌,毀的毀,人員雖然傷亡不大,卻也有百姓在自己家園上痛哭出聲來。

  這世道本就不易,這一場天災雖然只損失財物,但是如今錢比命貴,對於有些人家來說,便已是浩劫。

  楚瑜陪著顧楚生走在官道上,聽著百姓震天的哭聲,楚瑜歎息出聲,目光落在百姓身上,艱澀道:「顧大人,且好好聽聽這些哭聲吧。」

  顧楚生沒說話,他靜靜聽著這些哭聲。他從來沒這麼認真去聽過百姓的哭聲,因為他從來不敢去聽。他怕午夜夢回,會回想起那聲音,無法安眠。

  然而如今聽著,他卻發現,這哭聲和他想像中的尖利怨恨並不一樣,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能為力。

  在國家、在命運面前,這些百姓的力量,的確太小,太微薄。他們無法掌控天災,無法預知人禍。顧楚生頭一次發現,原來和他們相比,自己早已成長為一個手握利刃的人。

  他們只能哭嚎,他卻已經有了抗爭的資格。

  他來到府衙,魏清平已經在這裡展開了義診。傷亡雖然不嚴重,但依舊有許多人在強震中受傷,患者排成隊接受診治,魏清平組織著人有序問診,顧楚生的侍衛走上去,有些焦急道:「郡主,您看看我們大人……」

  「先去分診,」魏清平頭都沒抬,直接道:「命無尊卑,重症先診。」

  「郡主!」

  「就這樣。」

  顧楚生卻是開了口,他笑了笑,從容道:「去分診吧。」

  聽了顧楚生的話,侍衛也無法,便帶著顧楚生去了分診的地方。

  顧楚生的傷勢並不算重,他便等在一邊。等著的時候,下屬過來給他彙報受災情況。顧楚生靜靜聽著,卻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楚瑜察覺他皺眉,走上前來,低聲道:「怎的了?」

  顧楚生搖了搖頭,卻道:「無事。」

  楚瑜點點頭,便道:「我出去幫忙。」

  顧楚生應了聲,明顯在思索什麼。楚瑜幫著鎮壓騷亂,統計糧食,等到了夜裡,楚瑜正準備歇下,便見有人來道:「楚大小姐,顧大人有事相請。」

  楚瑜愣了愣,她看了看天色,本想拒絕,然而想到今日顧楚生的神色,便知顧楚生應是有什麼不能當著眾人說的難處。

  她猶豫了片刻,終究是站起來,跟著侍從走了過去。

  顧楚生的腿此刻已經用夾板固定住,配合著他一身華衫,看上去頗為滑稽。楚瑜走了進來,瞧見腿上夾板,笑出聲來:「不是斷了吧?」

  「托你的福,」顧楚生也笑了,搖頭道:「沒斷,休養半月就好。」

  說著,顧楚生將一個冊子遞到楚瑜手裡,楚瑜拿到冊子,有些迷茫:「怎的了?」

  「這是如今元城的存糧。」

  顧楚生說著,楚瑜打開了冊子,很快皺起眉頭來,上面寫了如今元城糧食總數,以及元城受災情況。

  「元城糧庫幾乎是空的,」顧楚生歎了口氣:「糧食都被姚勇運走了,如今應當在青城作為軍用,我帶來的糧食,賑濟一個元城還可以,賑濟一個青州……」

  顧楚生有些發愁,楚瑜靜靜看著,青州是受災最嚴重的,接壤的白州、昆州、洛州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感,但是不至於有青州這樣的受災程度。可是如果僅僅是受災,青州不至於此。

  「一城糧庫都被搬空了……」楚瑜忍不住氣笑了:「姚勇能耐啊。」

  說著,她很快反應過來:「那趙玥呢?你可寫信了?青州他不管了?」

  「他會管嗎?」顧楚生抬眼,冷笑道:「他不再來製造些災禍,已經不錯了。」

  楚瑜沒有說話,顧楚生似乎也是氣極了,楚瑜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我去借糧。」

  「現在誰借給你?」顧楚生皺起眉頭:「你總不能讓衛韞、你哥給你借糧,現在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趙玥是打算拿青州耗死你們,如今糧食就是命,」顧楚生緊皺著眉:「還是想其他辦法。」

  「若是只靠我哥和衛韞,那的確是勉強了,」楚瑜笑起來:「要是如今這自立為王的幾百諸侯每個都送一點呢?你從趙玥手裡拿了姚勇這份糧,就當是趙玥出的,我和我哥、衛韞、宋世瀾各再要一份,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顧楚生皺眉,楚瑜擺了擺手:「你這種文人別管了,我有的是辦法。你就統計個數目給我,要多少糧食你說。」

  顧楚生被她堵得一下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他終於是忍不住出聲:「你別把你自個兒給折騰死了!」

  話剛出口,兩人都愣了,楚瑜瞧了他片刻,笑出聲來:「可有點以前的樣子了。」

  顧楚生沒說話,楚瑜站起身來,擺手道:「行了我不同你說,我先睡覺去,明天我就啟程。」

  楚瑜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哦對了,姚勇不會來找麻煩吧?」

  「找什麼麻煩?」顧楚生冷笑:「他若敢來,我就跪著求他救百姓,我看是他不要臉還是我不要臉!」

  雖然姚勇把元城的糧食搬空了,但是作為青州軍的首領,青州是他母族之地,要是真的不聞不問,的確過於難看了些。

  然而楚瑜還是有些不放心,皺眉道:「他要真比你不要臉怎麼辦?」

  「放心吧,」顧楚生也不逗她,只是道:「趙玥不會讓他來,趙玥如今肯定會把青州撒手不管,因為他知道你們會管。」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好人難當。」

  「好好養傷。」

  楚瑜沒有回頭,轉身走了。

  顧楚生坐在屋子裡,他聞著她留下來的味道,好久後,有些無奈笑開,低頭開始給她統計要用的數。

  楚瑜回到屋中,一直沒睡著,想了想,她便爬起來,給衛韞寫信。

  如今通信不便,她也不知道這些信什麼時候能送出去,然而她卻還是寫了許多,事無巨細,似乎每一點每一滴都想同他分享。

  寫完信後,她將信貼在心口,總算覺得安心,閉上眼睛睡了。

  睡到第二天晨醒,楚瑜卻是被魏清平推醒的:「別睡了,趕緊醒醒,攻城了!」

  楚瑜迷迷糊糊醒過來:「攻……攻城了?」

  魏清平一巴掌拍她頭上,焦急道:「你家衛韞打過來了。」

  楚瑜有些蒙,衛韞在惠城,接下來打元城……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韞打過來,」楚瑜打著哈欠起身:「我們著什麼急?」

  「不是,他一來,姚勇的人都跑了,剩下沒跑的也被顧楚生給按住了,顧楚生給衛韞開了城門,現在衛韞進來了,你趕緊洗洗梳妝,你要這樣見你心上人嗎?!」

  楚瑜愣了愣,她轉頭看向魏清平,上下一打量,就發現魏清平頭上戴了髮簪,面上上了精緻的淡妝,明顯是好好收拾了一番的。楚瑜呆愣了片刻後,指著她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談情說愛……」

  「談感情又不耽誤事。」

  魏清平認真想了想,起身道:「行了我走了,還有好多人等著我呢……」

  「唉等等!」

  楚瑜一把抓住魏清平,魏清平回過頭來,看見楚瑜腆著臉道:「那個,借盒胭脂唄。」

  說話間,外面已經傳來了腳步聲,魏清平淡道:「怕是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腳步聲便頓住了,青年青衣狐裘站在門前,雙手攏在袖間,含笑看著屋內。楚瑜用魏清平袖子遮著臉,魏清平強行將袖子拉出來,楚瑜便翻滾到了另一邊,捂著臉沒有說話。

  周邊人都退了下去,衛韞提步走了進來,靜靜坐在床邊,楚瑜半天沒聽見動靜,轉過頭來,便看見衛韞含笑的眼眸。

  楚瑜愣了愣,隨後抬手拍到自己腦門,有些洩氣道:「啊,魏清平那個小人,這時候叫我有何用!」

  衛韞沒說話,他就靜靜瞧著她,楚瑜坐起身來,有些奇怪道:「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趁著顧楚生還在元城控制局勢,便趕緊過來了。」

  楚瑜點點頭,這時候元城剛剛地震,軍隊鬆懈,城牆有損,衛韞來得倒也恰當,衛韞抬手給她用手指梳開頭髮:「當然,還有一點就是,」他笑出聲來:「想你了。」

這話他說得順理成章,楚瑜卻是愣了愣。衛韞站起身來,去給她翻找衣服,一面找一面道:「先起來用飯吧,剛才顧楚生已經同我說了城內的情況,他說你有法子讓其他人也跟著出糧食,你有什麼辦法?」

  「我?」楚瑜懶洋洋起身來,衛韞替她披上外衣,她張開手讓衛韞給她穿著衣服,完全沒有任何負擔,直接道:「我沒你們那麼聰明,他們不給我就搶啊。」

  「我還以為你有多絕妙的主意,」衛韞替她繫上腰帶,有些無奈笑了:「這麼多人,你搶得過來?」

  「咱們不用搶這麼多,你聯合我哥,宋世瀾發一個文書過去,要求所有人送糧食過來,而且寫清楚了,點名了,每個人送多少。這個糧食你不能讓他們送太多,就是破財消災的數量,不能讓他們心疼,分成四輪送,每輪你們就附加一個名單,規定好這一輪哪些人的糧食要送過來。然後你們定一個規矩,凡是一輪裡面最後到的、不到的諸侯,咱們就發兵討伐這種不義之舉。第一輪人數別太多,我把第一輪的人都搶一遍,差不多了。」

  這算不上個聰明主意。

  然而衛韞想了想,卻明白,這大概是最直接有效的了。

  如今諸侯中就他、楚臨陽、宋世瀾兵糧最多,他們若是聯手,對於任何一個諸侯來說都是滅頂之災,如今他們就相當於是一把劍,懸在這些人頭上,如果交糧,這把劍就不會落,不交,雖然這把劍沒辦法把他們都鏟平,可是一般人卻都是不敢賭的。如果要的糧食太多,或許還有人要賭一賭,但如果只是適可而止,那更多人就會選擇破財消災。

  這就是一場博弈,一個人的博弈或許有輸有贏,然而一群人的博弈,每個人都會選出一個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最後成為群體最糟糕的選擇。

  衛韞想著楚瑜的話,楚瑜在旁邊洗漱過後,站到他身前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咳,要在元城待多久?」

  「不會很久,」衛韞伸過手,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轉頭帶著她慢慢往外走去,聲音平和:「元城安頓好後,就準備攻打接下來的酒城。而且也要為接下來做準備,我們若是拿到了糧食,趙玥怕不會這麼容易住手。」

  「可顧楚生說……」

  「他如今已經在這裡了,」衛韞搖了搖頭:「從他劫了糧草來到元城這一刻開始,對於趙玥來說,他就是棄子。」

  「只是說他還得用他。」衛韞輕笑起來:「如今華京到處是趙玥的人,趙玥如今不敢隨便放顧楚生走,但凡有一絲爭取顧楚生的機會,趙玥都不會放過。」

  「那如今顧楚生怎麼安置?」楚瑜皺起眉頭:「他讓元城降了,總不能讓他就這樣回京……」

  「今早攻城的時候,我和顧楚生演了一齣戲,顧楚生並沒投降,而是讓一個下屬開的城門。他自己反而是大義凜然說要和元城同生共死,現在正當著俘虜被我關押著。我等一會兒就給趙玥寫一封信,讓他用糧草來換這位『忠臣』。」

  「趙玥怎麼可能換?」楚瑜笑出來,衛韞輕笑:「顧楚生自己還寫了一封信,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忠臣血書,到時候趙玥不救他,又是一個駡名,換不到糧食,罵罵他也總是好的。」

  「你們真是……」楚瑜有些哭笑不得,她突然覺得,果然衛韞和顧楚生這種人最難對付。她也不過就是動動刀槍,這些人是嘴皮子就是一把刀,刮一層皮下來以後,再白馬銀槍給你捅個對穿。

  兩人牽著手到了大堂,顧楚生正一面處理著公務一面等著他們,抬頭看見兩個人牽著的手的時候,他愣了愣,他抿緊了唇,好久後才低下頭去,繼續看著自己的公文。

  上面都是缺少的藥材,他早上已經去魏清平那裡看過,那裡都是哭著的人,都是哀嚎的聲音,於是這些文字都變成了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在看到這些字的瞬間,那些嫉妒不甘都被克制住,他迅速冷靜下來,同下屬交涉著要做的事情。

  衛韞領著楚瑜坐下來,恭敬叫了一聲:「顧大人。」

  顧楚生同下屬囑咐了最後一句,將卷宗放下,抬起頭來,朝著衛韞輕輕點了點頭:「衛王爺。」

  「方才我和楚大小姐商量了借糧的事,有些東西可能需要顧大人幫忙。」說著,衛韞便將楚瑜的想法快速說了一邊,隨後道:「我想同顧大人商量一下,每個地方產糧能力不同,同哪一位借多少、借什麼,該如何定奪?」

  顧楚生位居戶部尚書多年,又常年打理民生相關,對各地稅收產糧的能力最清楚不過。他點了點頭道:「我會儘快整理出來。不過,這件事領兵之人該是誰?」

  要讓宋世瀾、楚臨陽同時借兵過來,又能機動到處游走的將領……

  所有人想著,就聽杯子輕輕落下的聲音,楚瑜笑著道:「我啊。」

  兩人沉默著,片刻後,顧楚生猶豫道:「終究是苦勞活兒……」

  「顧大人這話就不大中聽了,」楚瑜笑起來:「人這輩子,多大權利,就多大責任,哪裡有天天坐著,就能不勞而獲的。又想要自由、要權利、要尊重,又不願意付出,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我能做什麼,我很高興。」楚瑜聲音溫和,手不自己覺撫上自己腰上的匕首:「總覺得,這樣才不算白白辜負此生。」

  顧楚生沒說話,他就靜靜望著她。

  他觀察著楚瑜身上那零碎的光芒,感覺有什麼無形環繞在自己周邊。衛韞靜靜抿了口茶,慢慢道:「我這就給楚大哥和世瀾兄寫信過去,今日我會將徵糧書寫好,不知顧大人什麼時候能算出數來?」

  顧楚生眯了眯眼:「明日午時。」

  衛韞點點頭,拱手道:「懷瑜恭候。」

  顧楚生聽得這個名字,微微愣了愣,他張了張口,好久後,什麼多沒說,低頭道:「若是無事,王爺便去做事兒吧。如今元城還亂著,王爺怕是有得忙活。」

  衛韞應了聲,和顧楚生告別後站起身來,轉頭同楚瑜道:「大小姐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我留著幫顧大人吧。」楚瑜猶豫了片刻,衛韞垂下眼眸,卻也沒有多說,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去忙。」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楚瑜到了顧楚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留下來幫你,夠義氣吧?」

  顧楚生抬眼看她,他靜靜看了片刻,終於道:「行了,把邊上第三行第四列卷宗拿過來……」

  幫著顧楚生一直算糧,不知不覺就算到了深夜。等楚瑜回到房間的時候,房間裡點了燈,衛韞坐在房內,正認真寫著什麼。楚瑜走到他身後去,看見那橫折撇捺之間都帶著風骨的字跡。

  他正在寫《徵糧書》,起筆便書大義於天下,看得人熱血澎湃,也不知這是那人股子裡的熱血自然流於世間,還是他真的攻於言語。

  楚瑜靜靜站了一會兒,衛韞才抬手沾墨,才發現落在紙上的影子。他的筆在硯臺上方頓了頓,而後抬起頭來,笑著道:「回來了?」

  「久等了。」

  楚瑜坐下來,抬手給衛韞研磨,瞧著衛韞的字道:「我家懷瑜的字真好。」

  衛韞低頭笑了笑:「總不能還像小時候一樣,拿狗爬一樣的字去見人。」

  楚瑜聽著他的話,抬頭看他。青年的眉眼像是筆墨描繪,在柔和燈光裡被暈染了邊界,和光融在了一起,溫柔又明亮。他察覺她注視他,抬起眼來,卻是道:「去睡著吧,你這樣看著我,我都寫不下去了。」

  「那我不看你了。」楚瑜趕忙收了眼神,站起身來,從旁邊取了一本小冊,靠在衛韞大腿上,舉著書道:「我看書,等著你。」

  衛韞猶豫了片刻,抿了抿唇,壓著笑意道:「好。」

  楚瑜其實也累了,翻看了沒幾頁,書「啪」一下落在臉上,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衛韞有些無奈,抬手替她取了書,燈光落在楚瑜臉上,她有些難受皺眉,衛韞便抬起手來,捂住了她的眼睛。

  手上的溫度和黑暗讓她安靜下來,衛韞便保持著替她遮光的姿勢寫著《徵糧書》。等寫完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衛韞低頭看著懷裡熟睡的姑娘,終於還是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而後便將她抱起來,小心翼翼送到了床上。

  他替她蓋上被子,放下床簾,便打算離開,楚瑜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迷糊道:「睡吧。」

  衛韞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回來,規規矩矩上了床。他平躺在她邊上,楚瑜便湊了過來,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嘟囔道:「你怎麼不抱我?」

  衛韞有些無奈笑了,側過身來,將人攬進懷裡,小聲道:「睡吧。」

  楚瑜迷迷糊糊中帶了幾分清醒,她在暗夜裡將頭靠在衛韞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道:「懷瑜,你在想什麼呢?」

  為什麼突然這麼客氣了呢?

  為什麼突然這麼疏離了呢?

  楚瑜有些想不明白,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得清醒了許多,她在暗夜裡抬眼看他,尋著個答案。

  衛韞的手梳理著她的頭髮,他低頭看她,溫和道:「你走那天晚上,我睡在你房間裡想了很多,阿瑜,我想你一定很委屈。」

  楚瑜愣了愣,衛韞神色裡帶了幾分苦澀:「我總說要把這世上最好的給你,卻又總是忽略了,你與我不一樣,你畢竟是個姑娘。很多事情,是我莽撞,是我無知,是我孟浪。」

  「那時候我總怕你走,」他低頭埋在她頸窩,聲音艱澀:「我太想抓住你,太心急。於是恨不得永遠同給你連在一起,所有能與你在一起的事,我都想去做,我總覺得這輩子沒有我做不好的事,等你走後才發現,很多風雨,都是你替我扛著。」

  「我……」

  「我當娶你。」

  他聲音微微顫抖:「我當讓你光明正大從衛府離開,然後三媒六娉,十里紅妝,將你正兒八經抬回我衛府。我不該讓你清譽受損半分,更不該因你縱容就無知糊塗。」

  「我當初總怕你離開衛府就不會回來,一遍一遍同自己說時機不合適,可如今想來,哪裡有什麼時機合適不合適,」說著,他抬起頭來,艱難笑開:「端只看,你心裡想不想,要不要。如今你離開了衛家,天下皆知,又如何了呢?」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歎息出聲,將人抱在懷裡,溫和道:「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小七,其實我走得很高興。我原本以為這條路會更艱難,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好。人一輩子,有付出有失去,喜歡你這件事我不後悔,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選擇你的時候,我就沒在乎過什麼清譽了,你不用多想,」她低頭親了親他:「你做得很好了。」

  衛韞沒說話,他閉著眼,靠在楚瑜胸前。好久後,他平靜道:「其實當初你、顧楚生、二嫂,都說得對,我終究還是太年輕。」

  說著,他睜開眼,握住楚瑜的手,艱難笑起來:「被現在的我喜歡,我真的心疼你。」

  「若你不喜歡我,我才心疼我自己。」楚瑜回握住他,笑出聲來。衛韞搖了搖頭,認真道:「不會,我從十五歲開始喜歡你,會一直喜歡,一直喜歡到我五十歲,到我成一個老頭子。我現在不夠好,」他垂下眼眸,聲音裡帶了些惋惜:「若是等我再長大些,能想明白這世間人的彎彎道道再喜歡你,你大概也不會受這麼多委屈。」

  聽到這話,楚瑜忍不住笑了。

  「若是這樣,我為什麼不喜歡顧楚生呢?」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呆呆道:「也是……」

  楚瑜拍床大笑,衛韞有些無奈,正要去拉她,卻不想女子突然翻身壓住他,壓在他身上道:「衛王爺,其實我說句實話。」

  她抬手拍了拍衛韞的臉:「就您這姿色,就算是露水姻緣,我也是極歡喜的。」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有些羞惱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楚瑜一隻手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靈巧去解他的衣衫,溫和道:「這世上人都太奇怪了,睡一覺看得比命重要,一輩子的婚姻卻能合個八字就交付了。但我卻不一樣,我喜歡誰,便同他在一起。不喜歡,也就不喜歡。」

  「你別亂來……」

  衛韞抬手去抓她,焦急道:「我這是為你好。」

  楚瑜停住動作,抬眼看他:「為我好?我都不開心是為我好?」

  衛韞紅著臉:「你都不在衛府了,要是有了孩子怎麼辦?」

  楚瑜有點發懵,難道她在衛府有孩子會更好一點?衛韞知道她想什麼,將她從身上拉下去,給她用被子壓住整個人,楚瑜眨巴著眼看著他,衛韞歎了口氣道:「你現在外面滿世界亂跑,我不放心。你若有了孩子,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

  說著,衛韞抬起手,將她頭髮撥弄開:「別胡鬧了,嗯?」

  楚瑜沒說話,她想了想後面的行程,發現有些不方便,便乖巧點了頭。衛韞放心躺了下來,只是剛躺下來,楚瑜便翻過身來,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蹭了蹭他道:「好哥哥,那就算不要寶寶,我們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呀。」

  衛韞:「……」

  他面無表情把楚瑜的手拉扯下去,轉身將整個人死死抱在懷裡,限制住她的動作,沉著聲道:「睡覺!」

  「你凶我!」

  衛韞:「……」
( 休閒生活藝文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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