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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7 15:48:44瀏覽233|回應0|推薦3 | |
林清羽不知道陸晚丞為何要向他道歉。
——就因為他沒死?沒努力趕在太醫署的考試前死? 離考試還有三月余,陸晚丞若在期間病逝,他是有去考試的機會。他應該希望陸晚丞早點死,就像他初嫁他時那樣希望。沖喜一事,陸晚丞並不知情,他不會對無辜之人下手。他只要耐心一點,等著陸晚丞油盡燈枯便是。 可他這段日子又是在做什麼?從父親那拿到藥方,千辛萬苦地改良,配藥,制藥,這是興趣使然不假,難道他真的就沒動過救人的念頭麼。 呵,這甚至稱不上救人,最多是讓陸晚丞再苟延殘喘半年罷了。既然陸晚丞如此不在意生死,有沒有這半年又有什麼區別。 “倘若你真的那麼想死,干脆……”林清羽喉頭微動,沒有說下去。 陸晚丞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半真不假道︰“不行啊林大夫,自盡是會下地獄的。不但永世不能輪回,還要天天被鬼差奴役著做苦差,一刻都不能停歇。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不怕死,但我怕累啊。” 林清羽冷哼︰“無稽之談。” 陸晚丞人是醒了過來,但身體極度虛弱,不過說了幾句話,臉上就透出慘白來。除了流食,他吃什麼吐什麼,每日靠清淡的白米粥度日,連口葷腥都踫不了。 歡瞳不久前照他的吩咐從永興街的書鋪里買了不少話本回來。醒著的時候,他就半靠軟枕看話本,夜里睡前還要半強迫林清羽听他“說書”,直到自己把自己說睡著。 這日,陸晚丞正看著話本,見藍風閣里的下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櫃,問道︰“他們在干嘛?” 林清羽道︰“找東西。” “我當然知道他們在找東西,我又不瞎——他們在找什麼?” 林清羽道︰“‘遺失’的賬本。” 養病切忌多思,林清羽本不想告知陸晚丞賬本一事。但轉念一想,陸晚丞連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想來也不會為這點破事憂思熟慮。 他不禁有些好奇,有什麼事是能讓陸晚丞稍微上心的麼。 林清羽簡單地敘述了前日一事。陸晚丞的反應竟比他預想中的大不少,眼底甚至透著一絲冷意涼薄︰“不作死就不會死,有些人怎麼就不明白。”陸晚丞沉思片刻,揚唇淺笑,“林大夫,這可是你爭遺產的好時機。” 林清羽一听便知陸晚丞和他的想法一樣。“知道。”他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讓他們去找不存在的賬本。” 陸晚丞佯嘆一聲︰“不是我說,我們也太合得來了吧,不如……我們結拜為異姓兄弟,怎麼樣?” “……不結。” 陸晚丞震驚大咳︰“咳咳——為何?!” “已經和你結過一次,不想結第二次。”林清羽冷漠道,“而且,我覺得我也沒和你很合得來。” 陸晚丞備受打擊,小聲道︰“想听你叫聲‘晚丞哥哥’怎麼這麼難。” 下人們在藍風閣翻了個遍,也沒見到賬本的影子。林清羽向梁氏說及此事,王管事頓時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樣︰“這可如何是好!賬本是機密之物,賬房僅此一份。那一頁無賬可對,萬一日後出了亂子……” 梁氏亦是愁眉不展,再三向林清羽確認︰“你確定藍風閣每一處都找過了麼?可是下人找得不仔細?” “都找過了,賬本的確不在藍風閣。” 劉嬤嬤總算能揚眉又吐氣︰“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少君辜負了夫人的信任不說,按照侯府的規矩,這是要去祠堂閉門靜思的啊!” 林清羽問︰“夫人為何能確定,賬本一定是在藍風閣丟的?” 劉嬤嬤搶話道︰“送去藍風閣的時候是好好的,拿回來就少了!不是在藍風閣丟的,還能是在哪?” 梁氏以為林清羽還要辯駁,不料他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梁氏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你這是……” “既然如此,”林清羽不急不緩道,“此事是我疏忽,望夫人恕罪。” 幾人目光交錯,訝異過後均有些蠢蠢欲動。梁氏抿了抿唇,隱隱覺得不太對,道︰“清羽已經很努力地去找了,找不到也沒辦法。” 儼然一個寬容大度的主母。 劉嬤嬤問︰“夫人,此事可要告知老爺?” 林清羽微微抬眸。 丟了一頁重要的賬本,在後宅或許稱得上大事,但放在南安侯眼中就遠遠不夠看了。 南安侯有從龍之功,原配和中宮皇後還是嫡親的姐妹,堪稱百官之首。他甚少過問後宅之事,林清羽嫁進來後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有資格鬧到他面前的,必須是梁氏不能掌控的大事。 少君一次疏忽算不得什麼,梁氏告訴南安侯,南安侯只會覺得她小題大做。但如果接二連三的出錯,梁氏再在南安侯面前提及,令人不悅的源頭便是這個犯錯之人了。 梁氏想了一想,道︰“老爺前朝事多,府中的事就不勞他操心。” 王管事搖頭嘆道︰“少君到底是頭一次接觸府內庶務,著實是讓人不放心啊。還是夫人管家時我等能……” 為了不讓林清羽難堪,梁氏“貼心”打斷王管事道︰“清羽是侯府長媳,他不為我分憂,我還能指望誰。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罷。日後若真出了什麼亂子,我替清羽擔著。” 林清羽斂目道︰“多謝夫人。” 梁氏長嘆一聲,讓婢女又呈上一份賬本︰“這是侯府整個冬天的賬。清羽啊,你拿回去好好理理,這次萬萬不能再弄丟了。” 這一回,林清羽叮囑張世全要好生看顧賬本。張世全不敢怠慢,人在賬本在,人不在就把賬本鎖在櫃中。到了該向梁氏交差的那日,張世全還特意數了數,確認一頁不少,才把賬本交還給林清羽, 林清羽帶著賬本來到前堂見梁氏。梁氏命人上了茶,讓林清羽稍等,便當著他的面翻閱起賬本來。 “奇了怪了,我怎麼沒看到去歲的炭火錢?王管事,可是你記漏了?” 王管事忙道︰“小人記了的,應該是在第二十六頁。” 林清羽也道︰“確實有這一筆賬,我看到過。”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梁氏瞪大眼楮,“這怎麼……又少了一頁?” 林清羽皺起眉︰“不可能。” 梁氏反復確認︰“真的沒有。” “請夫人再仔細找找。” 梁氏的臉拉了下來,一把將賬本甩到劉嬤嬤身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本賬本,她是想甩到林清羽身上的。 梁氏再不復平日的寬厚慈和,冷道︰“既然你不信我的話——劉嬤嬤,你幫少君數數。” 劉嬤嬤飛快地翻著賬本︰“確實沒有二十七頁……王管事,一本賬本一共有多少頁?” 王管事道︰“一共一百二十頁。” 劉嬤嬤從頭到尾數了一遍︰“這本賬本只有一百一十九頁。這怎麼又丟了一頁啊!” 林清羽常年冷淡的臉色終于出現了他們想看到的不安︰“這怎麼可能。夫人,賬本不是在藍風閣丟的。” “你又來了。”梁氏語重心長道,“清羽,我能護你一次,但不能次次護著你啊。” 林清羽默然無語,眼簾半闔。 梁氏嘴角無聲地勾了勾,劉嬤嬤臉上的笑意更是憋也憋不住。王管事倒是和上次一般焦急︰“夫人,管家之事,為了侯府安寧,還請夫人三思啊!夫人!” 梁氏揉著額角︰“或許,是我不該對你寄予厚望。晚丞病得那般重,你還是守在他身旁照料他罷。” 林清羽終于在他們面前低了頭︰“小侯爺自有下人悉心照料,清羽還是想操持府務,望夫人……再予我一次機會。” 梁氏眼中閃過異色。她果然沒想錯,林清羽是沖著侯府的家產來的。好一個清清冷冷的大美人,內里竟這般世俗陰險。若真的讓他掌了家,如何了得。 梁氏琢磨良久,狀似妥協道︰“賬本的事,你就別摻和了。這樣,太子的生母——陳貴妃,馬上要過四十的生辰。壽禮的事,你去辦罷。” 朝中官員互相贈禮之事極有講究,是禮尚往來,亦是人情世故。這些年什麼人送了多少禮給侯府,均有記錄在冊,備給他們的回禮要根據南安侯和他們的官職和交情仔細揣度,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來猜忌。普通官員尚且如此,遑論是當朝太子的母妃。 梁氏鋪墊了這麼多,終于要玩大的了。 林清羽猶豫道︰“我和東宮未曾有過交集,更不知陳貴妃喜好。” “我這有一本冊子,記錄了這些年太子殿下和陳貴妃給侯爺的賞賜,你且照著備禮罷。”梁氏道,“切記,聖上不喜後妃奢侈,更不喜儲君結交權臣,你備給陳貴妃的禮和他們的賞賜價值相當即可。” 藍風閣內,陸晚丞正自己喂自己喝著藥,動作慢慢吞吞的,半碗藥喝了半日,看得歡瞳恨不得幫他喝了。 听見外面傳來一聲“少君回來了”,陸晚丞看向門口,等林清羽進來,一鼓作氣把剩下半碗藥干了。 歡瞳迷惑道︰“小侯爺怎麼一見到我家少爺就喝藥喝得這麼痛快?” 陸晚丞低笑道︰“藥太苦了,要看點甜的下藥——林大夫,怎麼樣了?” 林清羽沒理他︰“歡瞳,去請張管事來。” 張世全听說賬本又少了一頁,情緒頗為激動︰“怎麼可能,我分明再三確認過了!” 林清羽道︰“很簡單,藍風閣有梁氏的人,在最後一刻拿走了賬本。” “可能是鳳芹,”陸晚丞隨口道,“她對梁氏還蠻忠心的。”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集到陸晚丞身上。 陸晚丞好笑道︰“你們看我作甚。” 林清羽問︰“你如何知道?” “我觀察出來的。” 歡瞳大聲嚷嚷︰“這麼重要的事,小侯爺居然不告訴我們?!” 陸晚丞也很意外︰“梁氏在南安侯府掌權多年,藍風閣的下人都是她親自挑選的。除了花露是外祖送來的婢女,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會听梁氏的話。你們竟然都不知道嗎?” 幾人一時全沒有表情。林清羽泠然道︰“多謝小侯爺提醒,我們現在知道了。” 歡瞳氣勢洶洶︰“我找她理論去!” “不用,”林清羽叫住歡瞳,“隨她去。” 歡瞳難以置信道︰“少爺?為什麼啊。” 陸晚丞笑吟吟道︰“我猜猜啊,是不是有人想做‘壞事’了?” 林清羽並不否認︰“是她先動的手。” 陸晚丞看著林清羽,眼里是藏不住的盈盈笑意︰“沒事,林大夫做‘壞事’的樣子也是美的。” “小侯爺,覺可以亂睡,話不能亂說啊。”歡瞳認真道,“我們家少爺心地善良,還是個熱心腸,他從來不做壞事的!” 林清羽︰“……” 陸晚丞微笑︰“他是沒做過,但肯定沒少想,以後說不定也會做。我說對了嗎,林大夫?” 林清羽心中微不可察地緊了緊。 歡瞳自幼和他一起長大,尚不知他心中某些隱秘的念頭,以為他是個良善之人。而陸晚丞,和他相識不過數月,卻好似能看透他。 他一朝嫁入侯門,本以為會在泥沼中忍辱負重,掙扎地腐爛,卻不曾想到,他還能遇到一個……知己? 林清羽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上,明明病重卻悠然自得的某人,眼底晦暗不明。隨後,他輕輕一笑,道︰“錯了。” 陸晚丞咳疾復發,醒著咳,睡著也咳,甚至還能把自己咳醒。是夜醒來後,他下意識地看向屏風,沒見著屏風後頭的人,強撐著坐起身,才看到立在窗邊的林清羽。 煢煢孑立,身影孤寂清冷,像是籠著一層光。 陸晚丞恍惚看了許久,不由出聲喚道︰“清羽?” “在。” 陸晚丞問道︰“你怎麼還沒睡。” 林清羽靜默許久,方道︰“你說,我做壞事的樣子很好看。” 陸晚丞笑道︰“哎,你要說這個,我就不困了。” 林清羽回眸看他,輕聲問道︰“如果我做的‘壞事’是給人用毒,甚至……取人性命,你還覺得我好看?” 陸晚丞微微一怔,氣息似藏著隱隱的興奮和期待,緩緩笑開︰“好看啊,我最喜歡你用毒的樣子了。” 大瑜當朝太子是聖上的長子,入主東宮已有三年。其生母陳貴妃,寵冠六宮多年,位同副後。此次她四十生辰,凡是有誥命在身的貴婦都會進宮向她請安,並獻上壽禮。 府里庫房的管事送來一份清單,道︰“府里的東西全在上頭了。夫人吩咐,請少君從中挑選合適的壽禮。” 林清羽大致掃了眼,問︰“夫人給我的冊本上曾言,東宮去歲賞了侯爺一對羊脂白玉的玉如意。為何庫房中沒有?” 管事道︰“回少君的話,這對玉如意被夫人送去兵部尚書大人府上,賀其子大婚。” 林清羽又問︰“陳貴妃賞的千年人參又在何處。” 管事笑道︰“那自然是用來給大少爺補身子了。” 林清羽頷首︰“知道了,你退下罷。明日夫人入宮之前,我會替她備好禮。” 梁氏對賀禮的唯一要求是等價。既不能失了南安侯府對陳貴妃的尊敬,又不能顯出僭越攀附之心。尤其是南安侯府和皇後還有一層姻親關系,事情就變得越發微妙。 皇後其實育有一嫡子,此子生有智力不足,無法繼承大統,又不得聖上歡心,一直被養在行宮。皇後思子心切,自然對陳貴妃母子心存芥蒂。皇後雖遠不如陳貴妃得寵,但總歸是一國之母。南安侯府給陳貴妃送壽禮,還要顧忌著中宮的尊榮。其中彎彎繞繞,非一言可以蔽之。 林清羽從清單上先選了一批禮,命人搬進藍風閣讓他一一過目挑選。 陸晚丞見屋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問︰“這些是什麼?” 林清羽道︰“陳貴妃壽禮的備選。” “陳貴妃?”陸晚丞難得皺眉,“太子的母妃?” “是他。” 陸晚丞臉色微變︰“你何時和東宮扯上關系了?” 林清羽將梁氏讓他備禮一事告知陸晚丞。陸晚丞似乎還是不放心,追問︰“所以你不會進宮,也不會去見太子?” “不會。”林清羽狐疑道,“旁的事沒見你上心,怎麼一提到東宮,你反應這麼大。” 陸晚丞猶豫一瞬,笑道︰“人家可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上,難道不值得我大驚小怪?” 林清羽道︰“皇後是你的親姨母,又是太子的嫡母。論親,太子還是你的表哥。” 陸晚丞嗤道︰“我可不想要他那種油天下之大膩的表哥。” 關于東宮的話題到此為止。陸晚丞有點心不在焉,還不忘提醒林清羽︰“梁氏既然敢拿陳貴妃做文章,大概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 林清羽點頭︰“小侯爺放心,我自有分寸。” 次日,梁氏比往常早起了半個時辰。劉嬤嬤伺候她換上朝服,她問︰“昨夜侯爺歇在哪個院子?” 劉嬤嬤道︰“潘姨娘的院子。” 梁氏面色一沉︰“又是她。” 劉嬤嬤勸道︰“潘氏出生低賤,肚子又不爭氣,夫人犯不著生她的氣,給她臉了。” “也是。”梁氏端詳著鏡中風韻猶存的婦人,道,“侯爺待會該來用早膳了,去藍風閣請人罷。” 南安侯無論宿在哪個妾室院中,第二日都會和正妻一道用早膳,听她說一些府中庶務。家事他可以不管,但至少心中要有數。 席間,梁氏提及陳貴妃壽禮一事。南安侯道︰“此事看著是小事,實則干系甚大。你預備的壽禮在何處?給我瞧瞧。” 這時,下人進來通傳︰“老爺夫人,少君來了。” 梁氏笑道︰“不瞞侯爺說,府內庶務繁多。我年紀一大,難免有些力不從心。我想著分一些事交予清羽打理,這不讓他管了一段時日的賬,陳貴妃的壽禮也吩咐他備下了。他現在來,想必就是為了這事。離早朝尚有些時辰,侯爺不如多留片刻,看看他備的禮?” 南安侯點頭︰“讓他進來罷。” 林清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鳳芹和歡瞳。兩人一人拿著冊本,一人端著一精致的禮盒。他依照規矩向兩人請了安。南安侯看著禮盒道︰“這是你替陳貴妃備的禮?” “是,請侯爺夫人過目。”林清羽眼神示意,鳳芹便將禮盒呈了上去,手上輕輕發著顫。 看禮盒的形狀,似是什麼長條之物。南安侯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副卷好的畫。 南安侯命人將畫展開,臉色驟然一變,驚怒起身︰“放肆!” 梁氏壓下勾起的唇角,跟著站了起來,難以置信道︰“這幅畫是五百年前蜀國大家之作,亦是侯爺的傳家之寶,你怎麼能拿去送禮?!” “此畫有市無價。聖上極其愛畫,曾經數次命我攜畫進宮伴君同賞,又因體恤臣下,即便本侯主動上貢也不曾收下。你倒好,拿去送給陳貴妃——太子的母妃!”南安侯重擊桌案,怒不可遏道,“聖上最忌權臣和太子過于親厚。你可知,你險些釀成多大的禍事!” 林清羽斂目道︰“清羽不敢。” “你不敢?”南安侯已是震怒,“誰人不知太醫院院判之子穎悟絕倫,七行俱下。我看你就是存心所為,欲圖置南安侯府于險境!” 梁氏後怕道︰“還好還好,侯爺事先看了眼,否則來日聖上在陳貴妃那看到此畫,不知會如何猜忌侯爺和太子的關系。” 梁氏看了劉嬤嬤一眼,示意她該和往常一樣添油加醋了。怎料劉嬤嬤臉色變扭得慌,身形體態極是難看。她壓著嗓子問︰“你怎麼了。” 劉嬤嬤低聲道︰“想是被什麼蟲子咬了,身上癢得慌。” 緊要關頭,這算什麼事。梁氏不悅道︰“侯爺還在,你注意禮數。” 劉嬤嬤強忍道︰“是。” 林清羽冷靜道︰“侯爺,我既已嫁入侯府,便無退路。南安侯府若遭難,我也難逃干系。我之所以選這幅畫,權是夫人吩咐的。” 梁氏睜大眼楮,驚呼︰“你胡說些什麼!” “是夫人說,備給陳貴妃的禮和他們的賞賜價值相當。” 南安侯和梁氏雖不是結發夫妻,到底同床共枕多年。而林清羽,不過是鮮少見面的兒媳。此時此刻他自是相信梁氏︰“她說的沒錯,你確實只要備價值相當的禮即可。但你做到了嗎?!” 林清羽道︰“太子曾賞過侯爺一對羊脂白玉的玉如意,也是前朝遺物,有市無價,足以和此畫呼應。” “什麼羊脂白玉?”南安侯厲聲道,“太子殿下從未賞過我此物。” 梁氏凝神思索︰“我也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林清羽蹙眉︰“沒有?可是夫人給我的冊本上記錄了這一條——歡瞳。” 歡瞳呈上冊本。南安侯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神越發冷厲,將冊本狠狠丟向林清羽︰“你自己看看,你說的羊脂白玉在何處!” 林清羽偏頭躲過,撿起賬本翻閱了一遍︰“確實……沒有。” 南安侯指著林清羽道︰“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劉嬤嬤還在和身體的異樣作斗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梁氏只好自己出言道︰“清羽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缺了兩次賬本,今日又……唉。” 南安侯道︰“賬本?什麼賬本。” 梁氏為難道︰“不算什麼大事,侯爺不知道也沒關系。” “說!” 梁氏迫于無奈,不得不將賬本之事和盤托出。 南安侯聞言更是怒火攻心,心中斷定林清羽乃是故意為之︰“來人,傳家法!” 林清羽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緩聲道︰“冊本上沒有羊脂白玉,可我分明記得有此一條,這是為何;兩次的賬本,我也記得一頁不缺,到夫人那,卻少了一頁,這又是為何。” 梁氏脫口問出︰“自是因為你保管不善。” “我保管不善?”林清羽輕聲一笑,“難道就不可能是被人蓄意拿走了一頁麼。” “清羽,事到如今,你還想攀扯他人?”梁氏搖著頭,“如此品行低劣,你配不上晚丞,更不配當侯府的少君!” 話音剛落,只听噗通一聲,站在一旁的劉嬤嬤忽然倒了下來,瘋婦一般地在地上扭動,撕扯著身上的衣裳,嘴里念念叨叨著胡話,極是可怖。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林清羽身後的鳳芹也跟著倒下抽搐。她到底是個姑娘,咬著唇極力克制著沒扯衣服,卻是用頭不停地撞著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喪鐘。 在場之人均被嚇得夠嗆,幾個婢女驚叫出聲。離劉嬤嬤最近的梁氏整個人已然僵住,連步子都邁不動,伸出手,驚恐萬狀道︰“候、侯爺……” 林清羽道︰“賬本和冊本是在藍風閣缺的,那自然是藍風閣的人所為。為了抓到此人,小侯爺命我在冊本記有羊脂白玉的一頁燻上一種特制的毒。一旦肌膚接觸此毒,便會全身瘙癢,長滿濃瘡,雖不傷性命,卻是生不如死。此前,我曾多次叮囑下人,切不可動夫人送來的冊本。藍風閣有人中毒在意料之中,”林清羽一頓,淡淡掃了梁氏一眼,“可我沒想到,夫人最信任的劉嬤嬤也會中毒。” 南安侯是個聰明人,將之前的“巧合”一串,心里便明白了大半。他回頭看向梁氏,梁氏滿臉愣然︰“侯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急中生智,反咬一口,“會不會是林氏故意給她們兩個下了毒,陷害于我!林氏,我究竟是哪里對不住你,你竟下這樣的狠手!” 林清羽冷笑一聲,走至鳳芹面前,居高臨下地問︰“很難受,是不是?” 鳳芹嘴唇被咬出血,掙扎道︰“少、少君,求……” “我可以給你們解毒,但我想知道賬本和冊本的下落,明白嗎?” 劉嬤嬤抓破了她的衣袖,露出一大截濃瘡滿布的手臂,觸目驚心,看得一個小丫鬟干嘔起來。她听到“解毒”二字,再顧不上其他︰“夫人、夫人她讓我燒了……” 梁氏搖著頭,猶在狡辯︰“不是的侯爺!我沒有……林氏這、這是屈打成招!您不能相信他們啊侯爺!” 林清羽道︰“侯爺若不信,可親自去審賬房的王管事。他還沒中毒,人是清醒的。以侯爺公正廉明的手段,定能查出真相。” 南安侯閉了閉眼,道︰“來人,將這兩個瘋婦拖下去。” 鳳芹和劉嬤嬤被帶走後,屋內一片寂靜,下人們是大氣都不敢出,直到侯府總管提醒道︰“侯爺,您該去上朝了。還有……夫人,也該進宮了。” 這麼一鬧,梁氏的發髻散落,妝也花了。一家主母狼狽如此,顏面盡失。 南安侯沉聲道︰“你快去梳洗,選份禮送給陳貴妃。至于其他,回府後再說。”說完,拂袖大步離去。 南安侯從宮中回來後,親自秘審賬房的王管事。事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府中人只知道夫人在祠堂內跪了一夜,第二日就病倒了。老爺為了讓她安心養病,將府內庶務交予少君林氏和姨娘潘氏一道打理。 此番結果和林清羽預料的相差無幾。南安侯注重臉面,梁氏畢竟是他的正妻,他明面上不會對她如何。但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天,怕是要變了。 此事過後,陸晚丞的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恢復到可以下床的地步,每日喝的藥還換了一種。花露將湯藥端給他,他一聞便知這不是他常喝的藥︰“張大夫改方子了?” 花露答道︰“不是,這是少君的藥。” 陸晚丞聞言,猛地將剛入口的藥噴了出來︰“噗——” 林清羽進屋恰好看到這一幕,嘲道︰“你是連藥都不會喝了?” 陸晚丞咳得厲害,花露又在忙手忙腳地收拾。林清羽嘴上沒饒人,卻還是走到床邊坐下,輕撫著陸晚丞的背,替他順氣。 陸晚丞又聞到了他身上極淡的宣紙墨硯的味道,混著藥香,仿若從書本里走出來的采藥仙人。 陸晚丞因為太懶,懶得干這,懶得干那的時候就會發著呆,觀察身邊的人,因此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比如現在,他能感覺倒林清羽心情不虞,周身的清寒之感能讓人退避三舍。 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問︰“清羽,你為什麼要替我換藥啊。” 林清羽淡道︰“你覺得為什麼。” 陸晚丞揮退花露,而後低笑著問︰“是嫌我死得太慢了?” 林清羽冷笑出聲︰“是。” 陸晚丞“哦”了聲,拿起一旁的藥碗將藥喝了個干淨。 林清羽眉間輕蹙︰“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陸晚丞舔了舔嘴角,道︰“你要是真的想對我下毒,不會等到現在,更不會讓花露知道換藥一事。你是覺得張大夫的方子不好,所以給我換了一個更好的。” 林清羽驀地起身︰“自作聰明,愛喝不喝。” 陸晚丞拉住他的衣擺不讓他走︰“你是又又又生氣了嗎?” “沒有,看你不痛快罷了。” 陸晚丞認真回想了自己近期的所作所為,無辜且迷茫︰“我哪里錯了?” 林清羽無言以為。 陸晚丞沒錯,他從未說過他想要多活些時日。他不能參加今年太醫署的考試,是因為他自己一時心慈手軟,犯了蠢。 可他錯過了今年的考試,三年後還可以繼續考。而陸晚丞,只剩下最後這麼點時間。人一死,什麼都沒了。 林清羽語氣稍緩︰“這個方子是我父親給的,我依著你的情況加以改良。不能救你的命,但能讓你多活半年,也能讓你最後的日子痛苦少一些,到時候……不至于太狼狽。” 他見過不少因病重瀕死之人,無論從前有多體面,到那時都稱不上好看。生活不能自理,凡事盡靠他人,骨瘦如柴,面容灰敗,直至油盡燈枯。 像陸晚丞這樣的人,不應該那麼煎熬地漸漸凋零。 然而陸晚丞倒不在意自己死得煎不煎熬︰“你說……多活半年?” 林清羽垂下眼簾,不去看他︰“是。” 陸晚丞眼眸微動,喉結上下滾了滾︰“清羽。” 他喚了一聲,沉默了下來,反讓林清羽生出一絲局促來。 “你別誤會。”林清羽道,“‘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①’。我既習醫,就不能對無辜之人見死不救。” 陸晚丞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啞︰“可是,你救不活我的。” “我知道。但只要我盡力了,來日便能問心無愧。” 陸晚丞笑了起來,笑得唇角微彎,雙眸璀璨,甚至好看,只是說出來的話仍是欠扁︰“哎呀呀,心狠手辣的大美人是為了我轉性了麼。” 林清羽難掩嫌棄,死不承認︰“小侯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陸晚丞直起身,湊到林清羽耳邊輕輕道︰“清羽,謝謝。” 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林清羽不太習慣,冷如檐下冰凌的臉色搖搖欲墜,道︰“這藥,你是喝還是不喝?” “我若不喝,豈不是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對了,”陸晚丞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藥能讓我抱得動你麼?” 林清羽不明白陸晚丞為何如此糾結這件事,眉眼微抬︰“你很想能抱得動我?” 陸晚丞點頭︰“超級想。” 林清羽唇掛冷笑︰“別想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 陸晚丞捧起藥碗的同時低聲抱怨︰“……那我還喝個屁。” ①出自孫思邈 《千金要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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