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九月的一個週末,和小包造訪Amsterdam,借住一對朋友Fred和Rita位於De Pilp的家. 放下行李喝過咖啡後,他們搬出家中備用的單車,帶我們用最道地的方式認識Amsterdam.

第一次在市中心騎單車,雖然有專用道,又備受車輛禮遇,我還是不免緊張,騎了一陣子後,才慢慢享受起騎單車在大街小巷穿梭的樂趣. 奇妙的是,許多曾經走過或坐電車經過的街道,從單車上看來都別有一番風味.

那是第四次來到Amsterdam,卻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與這個城市的連繫. 

2003年的九月來英國讀書,從Schipol機場轉機倫敦. 出發前我只訂了五天的B&B,完全沒想過萬一沒申請到宿舍,一個人要何去何從. 在機場上網收信,竟然有了好消息,出發前申請的宿舍通知我有房間,五天後可以搬進去. 住處有了著落,我更加期待在倫敦的生活.  

等待的四小時裡,我在偌大的機場裡不停的逛著,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什麼東西都新奇有趣. 在書店裡看到Ian McEwan的小說Amsterdam,覺得是個有趣的命定巧合,當下決定買一本作紀念. 多年過去,讀英文小說已經成為習慣,那本不厚字也不多的Amsterdam卻始終沒有讓我讀下去的吸引力,只是每隔一陣子被我從書架上抽出來,看著封面想起許久前的那一天,勉強讀個幾頁,再消極的被放回原本的縫隙.   

2005年二月,我和宿舍裡的幾個朋友相約去Amsterdam. 行前宿舍裡的人都用神秘曖昧的口氣開玩笑 - 對西方人而言,一群學生去Amsterdam為的絕不是風景名勝博物館,而是她獨有的"咖啡店" - 我們這群平日就混酒吧的烏合之眾,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那時的我對於Amsterdam之旅卻有另一番期待：從Amsterdam往南坐三小時火車,就是荷蘭近比利時邊界的城市Maastrich(馬斯垂克),離Liege只有30分鐘車程. 我訂了早兩天出發的機票,為的是和巴斯卡在Maastrich有午後幾小時的時間相見. 我們已不再是情人,卻還在彼此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和他相約在陌生的城市,聊天漫步街頭的默契是其他情人無法取代的. 那短短幾小時的美好,就值得了這一趟,之後的Amsterdam其實只是附加的行程.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向不愛團體行動的我和朋友們一起旅行.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和來會合的台灣男孩Leo從中央車站走出來,外面正下著雨. 我們冒雨走到Dom Square附近的Bulldog Hostel和其他人碰面. 那段濕冷的路格外漫長,我的靴子泡了湯,頭髮濕透得滴水,整個晚上只是不停的打哆嗦. 接下來幾天,我們一行九人白天參觀博物館,晚上照例逛紅燈區和泡咖啡店. 因為大多是集體行動,我沒有什麼機會深入探索這個城市,只是跟著大家到處跑. Amsterdam的美浮光掠影般映入眼簾,卻沒有收入心底.

這段時期,我在G和Leo之間游移不定. G在家鄉有女友,我們的關係像危險的烈火狂燒,兩人摧枯拉朽分分合合. 而Leo是個幽默開朗的單身男孩,我和他一直很聊得來,行前一次偶然獨處,他的行動讓我發現他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我喜歡他,也想有一段正常的關係,我以為時間和共同旅行會熄滅和G痛苦的地下情,以為我會對Leo的感覺會慢慢升溫. 然而幾天下來,當同行西方朋友以為我們是一對的時候,我卻與他漸行漸遠,連用相同的語言都找不到話說. 身在陌生的城市裡,我不認識這個一度熟悉的人,也不認識感情混亂的自己.

最後一夜,我待在hostel的窄小上舖,哪裡都不想去. G從倫敦傳來簡訊："Did you hear the bells?" 我不懂他的意思. 隔天一早,教堂的鐘聲清亮的響起來,我打開窗,窗外正靜靜的飄著雪.

我懂了.

這場雪跟著我回到倫敦,進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敲了G的房門,告訴他我聽到了鐘聲.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知道這場火即使在飄著雪的寒冬也難以熄滅,我們都已經陷得那麼深那麼深.

那一次的Amsterdam,讓我看見自己的心,化成一隻飛蛾撲向火.

幾年以後,那場火早已灰飛煙滅消失在歲月裡,重回Amsterdam雪也不復見. 晴朗的天氣和嶄新的體驗,讓我重新認識了這個城市.

Fred和Rita一個是德法混血,一個是西班牙人,兩人因為工作關係旅居Amsterdam,兩房一廳面對林蔭大道的公寓像是住了很久的家. 和小包的未來還是未知數的我羨慕的想,不知何時我也能有像這樣的生活.

那個週末之後,時光匆匆流逝,許多改變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發生. 一年又一個月後,小包和我結了婚,再接下來的一年裡,我們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孩子順其自然的來報到. 今年六月中,小包去荷蘭開會,我們順道去Amsterdam Fred和Rita的家度週末時,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兩年多人生變化如此之大. 一轉眼,我已經把曾經羨慕的生活握在手中.

再回首,那個在Schipol機場興奮的等待往倫敦飛機的女孩,在寒冷二月雪裡周旋在舊愛,情人與新歡之間的花蝴蝶,在單車上幻想擁有運河邊的家的女人,彷彿只是昨日的我,卻又像遙遠的夢.

不知不覺中,離開台灣後的歲月裡,Amsterdam成為了一個里程碑,每一次造訪我都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那本始終沒有讀完的Amsterdam似乎象徵著我和這個城市的未了緣分. 我不知道下次再訪Amsterdam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那時的我又會有不同的感受. 

回倫敦的傍晚,趕往登機門的路上經過03年流連忘返的紀念品店,我在五彩繽紛的木鞋和鬱金香前,和當年對人生充滿模糊憧憬的自己錯身而過.

那個女孩在Amsterdam上了往希斯洛的飛機,頭也不回的走進倫敦川流不息的人潮裡,成為了她一直想成為的人. 

Amsterdam記得她最初的模樣.

她也從來沒有忘記Amsterd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