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週前某個夜晚,我一時睡不著,躺在手上滑手機等睡意降臨,就這麼在臉書上看到一篇關於影集”正常人”的推薦文章. 標題和我七月在換日線發表的這篇 繞了一圈才明白：接納比性愛更難──在年輕的愛情裡，我們都是「正常人」十分相似,只是”接納”被改成了更加羶色腥的”XX”,意圖引起讀者的好奇點閱. 我果然就在殺死貓的好奇心驅使下,腦波很弱的點了進去. 

讀了幾行,我開始覺得這位職稱是編輯,有張迷你到看不見臉的照片的作者,跟我敘事的方式很像,再看下去,許多字句都似曾相識,段落標題也和換日線主編幫我下的一模一樣,最後連我從自己人生體悟出來的道理,都”完整呈現”在這篇文章裡. 雖然我不是李組長,看到這裡眉頭一皺,也發覺案情並不單純.

我仔細再把文章讀一遍,發現整篇都是拼湊改寫的成果,開頭看似還有”費心改寫”過,所以只是敘事方式相似,而不是逐字照抄,但是接下來就連改寫都懶,直接拿了好幾個段落拼湊成主文,夾雜文意不合的段落標題,再加上一段看起來很像出版商書介的文字做結,輕鬆完美收工.

相對於這位”作者”的文字能力,我顯然很魯鈍. 身為兩個小孩的媽媽,永遠有忙不完的各項雜事,我只能用夜深人靜時坐在電腦前,一字一句在鍵盤上敲打,把心中所想所感整理編織成段落,不斷改寫文句直到通順,反覆檢閱邏輯與核對相關資料以求正確 – 一篇兩三千字的文章,要花費好幾個夜晚,犧牲好幾個小時的睡眠,才能如願寫完. 我不知道她的拼貼作業需時多久,但是應該比我效率好很多.

我通常在英國深夜完稿,交給台灣的換日線主編,上刊速度視她的忙碌程度而定. 合作三年來,有好幾次我是在英國的傍晚,台灣的深夜收到主編回覆的編輯完成通知. 這麼晚還加班編輯文章,她對工作的熱誠讓我十分敬佩. 我只能打英文標點符號,因此文章裡所有逗點句點引號都要替換; 文章常常超過字數,她幫我去蕪存菁,訂標題下小標分段落,讓讀者更能掌握內容; 有時文章細部有誤,也得麻煩她幫我改正. 灰姑娘到了她的手裡,變成入得廳堂的美麗公主,這個過程必定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但是她從沒有一句怨言.    

正因為如此,文章被移花接木,對方糟蹋的不只是我的心血,還有主編努力工作的成果,以及換日線團隊辛勤耕耘這個頻道的信念. 在公開平台寫文章,被轉傳或引用當然是好的 – 如果有人能因為我的文字而得到一些嶄新的想法,不同的視野或改變的勇氣,進而讓他/她的人生走向更寬闊的路,那麼我就為這個世界盡了一點微薄的力量. 換日線一直在做的,就是匯集散落在這個世界上不同角落,和我一樣想法的人,以文字和影像分享知識與經驗,涓滴細流成江河,讓其他人有機會順流而下,看到遠方的風景.  

在這個網路資訊爆炸,機能性文章當道的時代,文字的價值前所未有的低賤,卻也前所未有的珍貴: 低賤的是誰都可以轉貼複製,東拼西湊出一些沒有靈魂的東西,或是用粗暴無禮的態度和語言,把他人用心寫出來的文章批評得一文不值,甚或對不吝分享個人經驗的作者進行人身攻擊,彷彿這樣才能顯示自己的優越. 珍貴的是願意認真寫文章的人越來越少,願意認真閱讀的人也越來越少 – 如果連一個看似有規模的生活時尚網站的編輯,都可以用如此粗製濫造的手法生產內容,賺取點閱率,此類網站餵養出的讀者只想快速得到資訊而無視文章明顯的拼貼痕跡,不久的將來,還有多少人擁有書寫論述和閱讀思考的能力?

當晚我把文章備份,並將兩篇文章的連結傳給該網站,指出他們抄襲一事. 隔天上午,換日線總監知情後,立即明快的正式去信,表達對此事的抗議. 沒多久,那篇文章就默默下線,又過了幾天,我終於收到對方副總編輯的回信致歉. 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這是第一次我有文章被盜用(或許根本不是第一次,只是沒有看到其他的),至於對方是不是第一次”借用忘記取得同意/引用忘記標註出處”,只有天知道,但是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或是半夜睡不著的作者本人).

網路普及,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近二十多年的事 – 這意味著許多二三十歲世代與網路一同成長,視其提供的便利性為理所當然,也將其提供的匿名性無限上綱. 於是對一部分人來說,什麼東西都可以從網上找到,不用深究就可以得到資訊,不用思考就可以得到結論,需要生產一些文字報告時再方便不過. 也有一些人,在網路沒有提供他們想要/喜歡/期望的內容,或是某篇文章某個論述讓他們無法理解時,覺得自己有絕對的權利不滿,有絕對的權力批評.

然而這個虛擬世界裡,每個代號背後,都是真實存在的血肉之軀,有真實的人生,真實的經歷,真實的思想,真實的情感. 每個人都有一些故事,一些經驗,一些想法,一些感受值得與人分享. 身為閱聽者,可以欣賞,可以引用,但不能據為己有; 可以不喜歡,可以不認同,但不需言語攻擊. 現實社會的待人處事道理,在哪裡都一樣. 

寫作是很基本的技能,只要識字誰都能寫出一些東西,但是要寫得好卻非常不容易,不是把文句串在一起就可以. 寫作也是很孤獨的過程,一個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辯證,付出的心力和實質回饋不一定成正比. 如果不是對寫作有相當的熱誠,享受文字帶來的快樂與滿足,這實在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因此一篇文章的價值,不在於能拿多少稿費,或是能得到幾個讚,而在於作者投注的心力與情感 – 這也是原創文與農場文,業配文的差別. (不幸的是後兩者商業價值通常高很多,所以孰優孰劣自在人心.)

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網路上的發言與作為會真實反映自身品格,而且凡寫過必留下痕跡. 一個人怎麼發表言論,別人就怎麼看待他/她. 一時情緒性的字眼,和一時貪方便的剽竊,都可能變成定義此人的憑藉.

對我而言(我想大部分作者也一樣),如果讀者喜歡我的文章,或是因此有什麼感觸/想法/啟發,那是我的榮幸. 想要引用分享,加上個人評論或詮釋,當然沒有問題,但是請不要”不小心”把它變成自己的 – 這不但自欺欺人,還是違反智慧財產權的行為. 如果對內容不認同,提出意見也很歡迎 – 聆聽不同的聲音,彼此尊重,理性討論,這樣的反饋無論如何都是正向的.

多一點尊重,少一點濫用;多一點禮貌,少一點粗暴,網路會是一個更好的地方,優質媒體也會多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