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的兩年,我沒有辦法定下心來做任何事,不完全是文藝青年的緣故,但他卻是空洞生活裡唯一的寄託. 我像一隻困獸,在牢籠裡不斷掙扎,看著外面的世界如此寬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鎖在小小的空間裡.

一個晚上,我和文藝青年見面,喝酒聊天之間,隨口提到想出國念書,稍晚陪他等車時,他突然認真的說, "如果出國是妳想做的事,就要下定決心,這條路必然辛苦,但是我相信妳可以." 這話聽來有些苦澀,那時的我哪裡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他身邊,他卻沒有試圖留住我. 他上車後,我走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抬頭看見一架飛機正向不知名的地方飛去,耳邊響起紅磨坊裡的那首"One Day I'll Fly Away", 那一瞬間我有了離開的決心 - One day I'll fly away. Leave all this to yesterday.

那時是四月,申請九月開始的研究所已經嫌晚了些. 然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到六月底,我已經拿到了幾個英國學校的offer. 放下在台北二十幾年的生活,離開家人朋友到遙遠的倫敦去生活,想起來是有些令人卻步,但是想到可以在新的地方擺脫過去的重擔重新開始,興奮的感覺壓過了害怕,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著手準備出國的大小瑣事.

離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一切都上了軌道,心裡卻覺得有件未了的事 - 那就是始終沒有勇氣向文藝青年坦白我對他這麼多年的感情 - 一個人出國唸書這麼大件事都難不倒我了,在感情這事上竟然如此膽小,實在讓我很懊惱. 再說,遠行在即,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事情不做個了結,這段故事就沒辦法劃下句點,即使到了國外,也還是會遺憾吧？

這段時間文藝青年已經服完兵役,在一家雜誌社當記者,主跑財經和勞工等議題,每隔一陣子我們照例約在國父紀念館廣場,喝酒聊天聽音樂,他會給我幾本有他文章的雜誌,我就像忠實讀者認真拜讀並且提供意見. 出發前幾星期的一個晚上,這樣的見面結束後,他陪我走回仁愛路的家. 他又用充滿了理想的口氣對我說: "出國是很好的經驗,妳會看見很多新事物,認識很多新的人......" 這時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我其實不想認識新的人,我已經認識了你. 從大二以來,我就只想認識你,但是越認識你,我就越痛苦,因為沒有辦法更接近你,所以我知道我必須離開,到很遠的地方去,認識其他的人,這樣我才能跨過這一關,真正開始一些什麼."

他似乎沒有太驚訝,整理一下思緒後說, "我一直都知道妳對我的感情,但是除了友誼,我不能給妳更多的回應.這些年來,我們始終尊重對方,沒有破壞這樣的默契,但是如果這樣的關係困住了妳,我非常抱歉,我希望妳能走出去,找到一個能給妳更多的人. 感情這事很複雜也很單純,我已經和一個人在一起這麼久了,很難想像沒有她的生活."

我其實已經想像過這樣的答案無數次,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心碎. 我告訴他,我知道,也懂得他的善意,他沒有虧欠我什麼,只是出路在那裡,而他在這裡.我在兩者之間,必須擇一向前. 我鼓起勇氣給他一個擁抱,這是第一次,我和他如此接近,然而那個擁抱並沒有欲望的成份,而是一種結束的姿態.

這一晚,這段故事在有了屬於它的動人情節和美麗畫面後.如我所預期的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