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時候,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溫暖的台北夜晚,偶有行人的大樓中庭,我彷彿從來沒有離開.

漂流在歲月的長河裡,總有幾個座標會把我帶回某個遙遠的情境 -- 這個聽起來永遠帶著陽光和夢想的聲音,是其中之一.

你和我,一如過往活在平行的世界裡,而今各有家累,即使在同一片土地上,也隔著遼闊的海洋. 

上一次坐下來聊天是什麼時候? 我在談話之間努力回想. 竟然是十年前 -- 即使那天的情境還像昨天.

這十年把我們從青年變成了中年. 從喝酒聊理想的恣意,到現在背負家庭的實際,聊的話題從無邊無際的文學電影,成了婚姻孩子生活和共同朋友的早逝. 談話的內容是沉重的,我卻可以聽見彼此聲音裡帶著微笑,彷彿還是兩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孩子. 關於人生,你我有了不同的體驗,一通電話時間太短,沒有進入細節的餘裕,然而能和老朋友聊聊,畢竟是喜悅的.

幾個月前,我在整理東西時,偶然發現夾在一疊舊照片裡的合照. 大學畢業那一天,我們穿著黑色的學士袍,肩並肩站在文學院的中庭,那麼年輕那麼美好,彷彿整個世界光芒萬丈. 我記起自己鼓起勇氣向你走過去,問你願不願意合照,我記得自己緊張的擠出笑容,而你只是一派從容. 

很多往事沒有想起,在時間的沖刷裡漸漸模糊. 如果不是那張照片,我幾乎忘了以為是永恆的那一刻 -- 那時的我倘若有後來的自信和勇氣,也許故事情節會有不同的發展,我凝視著年輕的自己這麼想.

然而,即使不是宿命論者,我也不得不相信人生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 -- 你我注定走上各自選擇的道路,面對逃不掉的考驗,擔起卸不下的責任,遇見不得不遇見的人,然後在新生命來臨後,一切重新洗牌. 

當年的我在黑暗的後台演著獨腳戲,你發現我,鼓勵我,讓我有勇氣找到屬於我的舞台,我始終心存感謝,珍惜這份獨特的情誼. 傾慕過去,歲月過去,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 

"英國有比較好嗎?" 你問.

"沒有比較好,台灣還是比較方便......" 我認真的比較起英國和台灣生活的差異.

"我是說妳過得好嗎?"

"還好,就過日子囉......."

我過得很好,遠比年輕的我能想像的幸福. 英國沒有虧待我,我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找到了那個無條件愛我接納我的人. 只是偶然回首,年少情懷閃耀著溫暖的餘光,偶爾聽到你的消息,還是有著淡淡的感傷.  

這十幾年的故事太長,我掛念著樓上的丈夫孩子,沒能與你深談. 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們可以像二十出頭的時候,坐在夜晚的長椅上好好聊聊彼此的人生. 

我一直希望在你老了的時候還認得你,

那麼我可以看出你的一生過得好不好.

我一直希望在你老了的時候還認識你,

那麼我可以坐在你身邊慢慢地說著話,

同時深深地凝視你的臉回想幾十年前,

那個我還不認識就已莫名著迷的男孩.

                             24/06/2001

二十一歲的我曾經在BBS的名片檔裡這樣寫道.

十七年後的現在和更遠後的將來,我還是如此希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