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9/10/02 06:51:21瀏覽2587|回應3|推薦18 | |
女兒放學時,老師站在教室門口發校外教學通知單. 我接過來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腦海裡響起那首:”墓仔埔也敢去”的曲調 – 校外教學的地點,是Cemetery Park耶! 我想這在台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 要是哪間學校通知家長要帶小二學生去墓園校外教學順便野餐,這絕對會上當晚的頭條新聞吧?! 我小時候最怕回屏東鄉下的外婆家. 因為從大馬路轉進四合院的那一小段鄉間小路,兩旁都是墳墓. 楊柳樹下墓碑歪七扭八的豎立著,隆起的土塚此起彼落,墳與墳間的墓草雜亂無章,白天經過就已經很嚇人,到了晚上風一吹,柳樹枝葉在暗黃街燈照射下陰影重重,腦海中的鬼故事都在這樣的場景中實境上演: 林投姐吊死在角落某棵樹上; 殭屍道長正帶著符咒找活屍; 而倩女幽魂的樹妖姥姥,隨時會從黑暗中吐出長長的舌頭把我捲走. 那時候,只要經過那段路,無論白天還是晚上,我都不敢直視兩旁的墓塚. 在台灣,除了葬禮,清明掃墓和弔念親友,沒有人會沒事去墓園裡亂晃. 我們的文化對死亡和鬼神的恐懼根深蒂固,連提及相關的話題都是禁忌,傳統觀念相信越小的孩子越容易沾染”不乾淨的東西”,因此也很少會讓小孩接近墓地. 可是在西方文化裡,墓園其實是平易近人的休憩場所,有些情侶還會來此約會(傳說寫<科學怪人>的瑪麗雪萊,就常在墓園裡與詩人雪萊幽會,最後互訂終身相偕私奔). 倫敦的高門墓園 (Highgate Cemetery),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公墓 (Cimetière du Père-Lachaise),布拉格的舊猶太人墓園 (Old Jewish Cemetery)和紐約市的綠林公墓 (Green-Wood Cemetery)等等,都是世界上知名的”觀光墓園”. 在這些墓園裡,墓地整齊排列,雅致的大理石墓碑上刻著死者的姓名,生卒年月,墓誌銘和親人的思念. 長眠於此的有市井小民,陣亡將士,知名人物和重大事件的遇難者,因此來訪的除了逝者親友,還有很多來此休閒散步的居民和慕名而來朝聖或致敬的觀光客. 參觀過幾個墓園後,我發現讓我覺得恐懼的,其實是腦海中的鬼故事和自己的想像力,而不是墳墓本身. 這個世界上恐怖的鬼怪並不存在,大部分的事都有合理的解釋,而活人能做的壞事,絕對比死人多得多. 如今我不但不害怕,還覺得墓園其實是一個讓人深思生命意義的地方 – 我總是看著那些字跡或深或淺,或被野草青苔遮掩的墓碑,想像每個名字生前的模樣. 這些長眠於此的人,也曾經和我一樣有血有肉有靈魂,在生命飄然逝去之後,留下姓名,生卒年月,墓誌銘與後人的思念,其餘歸於塵土,人生不過就是這樣一段或長或短的旅程. 校外教學的地點,學校附近的Tower Hamlets Cemetery Park,名字很清楚的說明它不只是個”墓園”,還是個”公園”. 它雖然不如上述的幾個墓園舉世知名,但是他在倫敦的歷史上有其重要的意義: 維多利亞時代之前,英國沒有大型的墓園,人死後通常就依習俗葬在教堂四周(因此幾乎所有歷史悠久的教堂都被墓碑圍繞),這在人口不多的鄉間不是問題,然而在倫敦這樣一個人口密集的大城市裡,為數不多,佔地不大的教堂墓園很快就不敷使用,加上教堂是人們生活的中心,土壤裡的屍體容易造成飲水污染和疾病傳播,因此國會修法准許民間公司在倫敦城外購買土地,前後設立七個大墓園,俗稱”豪華七墓” (Magnificent Seven) – Highgate Cemetery和Tower Hamlets Cemetery就是其中之二. Tower Hamlets Cemetery雖然不如<共產黨宣言>作者卡爾馬克思和英國歌手喬治麥可長眠的Highgate Cemetery知名,也沒有什麼國際級的名人”住戶”,但是它從1841年九月"開幕”到1966年因為土地不敷使用而”停業”為止,一直是大部分東倫敦居民長眠之處,然而只有家境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買得起墓地和墓碑,大多數窮人只能合葬在擁擠的公墓區. 早年東倫敦這一帶是郊區,隨著城市擴張,街景改變了很多,只有墓園還保持著百年前的原貌. 儘管四周圍繞著道路,民宅和學校,從大馬路拐進墓園入口,不到三分鐘就幾乎聽不見車聲,置身高聳林木和濃密地衣間,讓人有身在深山或森林的錯覺. 只要天氣允許,很多人會在這裡散步遛狗,附近小學也常把此地當作自然生態課程的教室,因此墓園裡並不如想像的一片死寂陰氣沉沉,反而經常聽見人聲狗吠. 對住在倫敦市區的孩子而言,能有這樣一個小小的森林讓他們暫離空氣汙染,在芬多精環抱中探索大自然的奧妙,真是很難得. 校外教學那天,因為墓園就在我工作的學校旁邊,我趁著空檔去探班. 從入口進去,就看到一群穿著學校反光背心的孩子們在草地上跑跑跳跳,再走近一點,發現他們人手一張印著各式植物的作業單,正在林子裡到處找圖片裡的花草樹木,身在濃密草叢與各式墓碑間,孩子們絲毫不覺得可怕. 沒多久,一個學生講起殭屍想嚇同學,老師溫和正色的說: ”XX,你覺得這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嗎? 你覺得講這樣的故事是尊重先人的表示嗎?” 男孩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再怪力亂神. 雖然沒有殭屍,墓園本身俯拾皆是故事: 歪斜擁擠的墓碑間,一雙乳白石材雕刻的手捧著一隻展翅小鳥,吸引了我的注意,仔細一看,這竟然是巴納多醫生的孩子(Dr. Barnardos’ Children)紀念碑 – 1867年,湯瑪士巴納多(Thomas Barnardo)醫生在東倫敦的運河邊成立了襤褸學校(Ragged School),收容霍亂肆虐後留下的許多孤兒. 儘管不再流落街頭,也能接受基本教育,但是在衛生與飲食條件缺乏的情況下,還是有許多孩子因病而死. 這些不幸的小生命,就這樣長眠在墓園裡,姓名和生卒年月都不可考,只有這個紀念碑,提醒後人他們曾經來過世上這一遭. 那天除了女兒的班級,還有其他學校也來校外教學,樹林間充滿孩子們的交談嘻笑聲,和巴納多醫生的孩子紀念碑形成強烈對比. 在墓園裡,人生的起點與終點交會,孩子們雖然還不了解死亡的意義,但是他們在這樣的過程中,接近自然生態,學會尊重逝者,上了一堂生命的必修課 – 孩子純真的心中不懷恐懼,當然墓仔埔也敢去. **本文節選版刊於英語島雜誌十月號. 連結如下: https://www.eisland.com.tw/Main.php?stat=a_kn67M37 |
|
(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