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小節　The 11th Measure　兩情不相悅 (Part I)

兩天後，二月十一日，星期一，早上七點──

警局外的停車場。

過去這兩日，宋仁豪一直對王妤琦在追悼會後對他所說的話，感到不解。雖然他想找個時間好好的想一想，但白天時，王妤琦在身旁嘰嘰喳喳的，叫他無法思考。而晚上時，他又累到一回家便倒頭就睡，所以，還是沒機會思想。

然而，今天早上，由於王妤琦需要到報社一趟，警局裡又沒有什麼緊急的事要他馬上處理，因此，他決定利用今晨的一點時間，思索過去兩日無法思索的問題。

「我的父母怕鄭愉婷的父親……」王妤琦的推論，他覺得很有可能。根據他的父母，十二年前他離家後，鄭父曾到他家去警告他父母，要是宋仁豪敢和鄭愉婷有任何的連繫，他便把宋家的「醜事」公開。

事實上，對於他父母怕鄭父這事，他不覺得吃驚，但是，對於王妤琦的推理、觀察能力，他感到驚訝。「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的本領有多大吧！」他決定有空時，要打個電話給以前任職的那個總局的局長，詢問一下警局聘請「罪犯側寫師」的具體條件是什麼。

然而，就當他在心裡打算，該如何幫王妤琦有個「更美好的明天」時，另一輛車開進了停車場，停在最靠近警局門口的那個停車位，和他的車大概有四、五個停車位的距離。

宋仁豪認得這輛寶藍色的跑車，「難道，他今天回來上班了？」一般的警員是開不起這種豪華的進口跑車，除非，他有個很有錢的姊夫……不，是曾經有……

身穿警員制服的鄭明煒開門下車，將外套的拉鍊拉高些後，便頂著冷空氣，很快的衝到警局門口，開門進去了。

說實話，宋仁豪沒想到局長這麼快就讓鄭明煒回來上班了，「或許是因為喪禮已經舉行過了，也或許是因為案情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局長需要所有的警員出動查案。」不管理由為何，宋仁豪只希望回來上班的鄭明煒，能專心的查案，別找他的麻煩。

不過，看到了鄭明煒，也讓宋仁豪想到追悼會上孫神父的致詞。起初，他有些擔心孫神父會將魏正海有外遇的事，不小心說出來，結果，不僅沒有，孫神父還特別將魏正海生前與人相處往來時的真誠，幫忙地方事務時的熱心，和當義消時滅火、救災時的勇氣，以令人動容的語調及誠懇的言詞表達了出來，使得追悼會場上人人落淚，感嘆魏正海英年早逝，但同時，也對於謀殺他之人，深感痛恨。

只是，追悼會後，在帶王妤琦回她父母家的路上，當他提及孫神父的致詞多麼的貼切、感人時，她卻露出困惑的表情來。他本想追問，但她父母家已到，遂讓她下車回家了。

「她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呢？難道，她不贊同孫神父的話？」想了想後，他搖搖頭，「不明白……除非，她認為孫神父除了提正海的優點外，也需要提他的缺點……可是，哪有人在喪禮中提及死者生前不好的事蹟，說死者的壞話呢？」看來，他得找時間好好地問一下王妤琦了。

※※※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

M市警局。

宋仁豪一拉開警局的大門，即聽到鄭明煒的咆哮聲從局長的辦公室裡傳出來。

他以眼神詢問陳昱揚，但陳昱揚攤兩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就當宋仁豪拉開辦公桌的椅子，準備坐下時，局長辦公室的大門開了。

「宋仁豪！」鄭明煒衝到他的面前，伸指搓著他的胸膛，憤怒的說：「我姊夫沒有搞外遇，你不要亂造謠！」

說完，鄭明煒即憤然轉身走到大門口，但臨出門前，他回過頭來，再說：「我就知道你回M市來準沒好事！我說，殺我姊夫的人就是你！你別再拉別人跟你一起下水了！」

「砰」，鄭明煒出去了，而門也被關上了，但局長卻從他的辦公室出來了。而從局長漲紅的一張臉看來，可知向來脾氣溫和的局長發怒了！

「局長……」宋仁豪出聲。

局長來到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像警局裡的全部警員說：「鄭明煒已不再是M市警局的警員了。」

「什麼？」不相信的聲音，從其他警員的口中發出。

局長看看大家，想了想，但沒再說什麼，逕自走回辦公室，把門給帶上。

陳昱揚來到宋仁豪的身邊，對他說：「我們知道你不是殺魏正海的凶手，也知道你沒有造謠。」說完，陳昱揚問在場的其他警員，說：「對不對？」

其他警員們點頭。其中一名警員說：「其實，鄭明煒仗著他爸爸是市議員，另外還有個社會『中流砥柱』的姊夫，常常到處耀武揚威。如果，我們說了什麼話不如他意，他便威脅要去告訴他爸爸，在政府預算裡刪減警方的預算，讓我們沒工作做。」

另一名警員接下去說：「其實，我們早已經受夠這對父子了！鄭明煒以為警局是他家開的，而鄭議員則以為他是M市的總統！」

第三名警員說：「但宋警探你來了之後，對鄭明煒不理不睬的態度，讓我們突然感到，我們過去太屈服於他的脅迫了！我們是吃公家飯、做正當事的公務員，我們為什麼要怕他呢？當然，現在魏正海不在了，魏家其他的人不見得會繼續照顧鄭家。沒了魏家的撐腰，我發現，鄭議員最近說話好像也沒什麼人理他了！」

宋仁豪聽完後，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鬆口氣。但他也有個感覺，鄭明煒會從一個天真善良的孩子，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人，恐怕他得負點責任。當年，要是他沒有屈服於鄭父的威脅，沒有離開M市的話，今天的一切是否會不一樣呢？

※※※

三日後，二月十四日，星期四，情人節，下午──

警局裡。

將近十天過去了，M市的雙屍命案仍未現曙光，完全陷入膠著狀態。

而原先支持警方，大喊警察加油的百姓們，也開始露出不耐煩的臉色來，批評警方無能。但宋仁豪覺得，百姓之所以會對警方開始有負面的反應，恐怕得歸功給某位姓鄭的市議員。

「宋警探！」本來在接電話的陳昱揚，忽然朝宋仁豪大叫。

「什麼事？」從陳昱揚興奮的表情看來，應該是有好消息。

果然，「找到那位祕書小姐的先生──杜志年了！」手上仍拿著話筒的陳昱揚，大聲宣布。

「他在哪裡？」宋仁豪站了起來，往陳昱揚的辦公桌方向走過去。

「在鄰市的拘留所裡！」

宋仁豪揚眉，無聲詢問他在拘留所的理由。

陳昱揚馬上回答：「酒後駕車。」

「真是太好了！」說完後，宋仁豪突然覺得自己說話有語病，於是再說：「呃……我不是說『酒後駕車』是好事，而是……」

「我明白、我明白！」陳昱揚點頭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然後，他站了起來，拍拍宋仁豪的肩，再說：「我不是那個『偷花賊』，我不會故意誤會別人的意思的！」

宋仁豪一聽，忍不住露出個苦笑來。是的，陳昱揚口中的那個「偷花賊」，就是王妤琦，話說，自從他們倆在王家花店前第一次見面時「結梁子」後，兩人一見面便起口舌之戰，害他夾在中間，很為難。

幸好陳昱揚說完話後，馬上問：「我們現在去鄰市？」好似不期待宋仁豪對他的話要有回應。

「沒錯！」而宋仁豪發現自己不需要為王妤琦辯解後，也是鬆了一口氣，馬上走回自己的座位，撈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說：「陳警員，我們現在出發！」

「好！」陳昱揚馬上答應，不過，就當他和宋仁豪走到門前時，他突然想到，「宋警探，今天是情人節，我還沒買巧克力給我的太太，所以，等一下經過商店時，能不能稍微停一下，讓我下車去買巧克力？」

宋仁豪沒說好或不好，反而問：「今天是情人節？」

「對呀！」陳昱揚一邊推開門，一邊問：「宋警探沒慶祝過情人節嗎？」

有，他曾慶祝過，不過，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所以，他搖頭。

「我說宋警探……」陳昱揚給宋仁豪忠告，說：「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情人節對女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節日！所以，你最好也買一盒巧克力，免得你那個凶巴巴、不講理、口不留德的未婚妻，從此不理你了！」

宋仁豪一聽，立刻點個頭，說：「謝謝你提醒我！」他很慶幸今天王妤琦得待在報社裡趕稿，沒跟著他到處跑，所以，他能在造成大錯誤之前，彌補錯失，否則……咦？他幹嘛在意王妤琦生不生氣，理不理他呢？他們又不是真的未婚夫妻！可是，為什麼，他就是不願見到一臉不高興的王妤琦呢？

※※※

當天晚上，八點──

王家大門前。

宋仁豪手上捧著一盒心型的巧克力，心中充滿期待的按門鈴，「叮咚、叮咚」。

一會兒之後，「誰呀？」王父的聲音出現在門後。

「王伯伯，是我，仁豪！」有點失望不是王妤琦來應門。

門開了，宋仁豪馬上問：「妤琦回來了嗎？」

王父答：「回來了！報社老闆在六點多時，就帶她回來了！」

「哦，那我可以和她說一下話嗎？」

原本以為王父會請他進屋裡去，未料，王父卻把他拉到院子去，小聲地對他說：「晚餐的時候，她們母女倆又吵架了！」

「啊……所以，現在母女倆在冷戰？」他希望王父不是要他去化解爭戰，所以才把他拉到院子裡來說話。

但王父搖頭，回答說：「比冷戰還慘！」

有什麼事是比冷戰還慘呢？難道是──「國土分裂？」

王父點頭。

「那妤琦她……」

「被她媽媽給趕出去了！」

「所以，她回自己的公寓去了嗎？」糟！他希望她沒被狗仔隊盯上！雖然，在魏正海的喪禮後，大部分的記者都已離開M市，追蹤其他的新聞去了，但是，還有一、兩家那種喜歡誇大其辭，沒什麼良心的小報記者，仍在M市的街上徘徊，想挖點所謂的「獨家新聞」。

「應該是吧！」王父也不太確定。

看了眼手上的巧克力，宋仁豪嘆氣說：「唉！為什麼又和她媽媽吵架了呢？」他得趕快到王妤琦的公寓看一看，別讓狗仔隊搶先一步，從她的口中套出不該說的話。

但是，「仁豪……」王父說：「這次王家母女，可是為你而吵喲！」

「我？」

「嗯！」王父拍拍他的肩，臉上露出微笑的再說：「你王媽媽認為你是我們家女婿的最佳人選，但妤琦認為你不夠『多金』，然後，母女倆就這樣吵起來啦！」

聽完之後，宋仁豪真是覺得他男性的自尊受到傷害了！他問：「王伯伯，你和王媽媽怎麼會生出個視錢如命的『拜金女』呢？」

王父聳聳肩，無奈地搖搖頭後，說：「誰知道呢？」

※※※

一個小時之後──

「這個王妤琦，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她不在她的公寓，也不在報社裡，而她的手機又暫時被「沒收」了，所以，他也無法打電話給她。

然後，「啊！會到警局去了嗎？」想想很有可能，於是，他將車開到路旁，打電話到警局去。

只是，留守的警員告訴他：「王妤琦沒在這裡。」

「沒有？」那會在哪裡呢？難道，「像流浪漢一樣，到公園去睡！」

望著一直打在車窗上的雨珠，宋仁豪好擔心，「雨這麼大，公園裡又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這樣淋雨淋下去，可是會得肺炎的！」然後，就見他油門一踩，往公園的方向去了。

一會兒之後──

「妤琦，王妤琦！」宋仁豪淋著雨，在空曠的公園裡到處找人。「妤琦，妳在這裡嗎？聽到我的聲音，請回答！」只是，此時的公園裡，一個人也沒有，就連松鼠也沒看到一隻。

突然間，「哈啾！」他打了個噴嚏，全身起冷顫。

「不行，我得先回家換個衣服，要不然，還沒找到她之前，自己倒是先病倒了！」於是，宋仁豪趕緊往車子的方向跑回去，只是，「呀！這裡怎麼有一灘水？」他發現他站在水裡，而原本還不怎麼溼的牛仔褲，此時，膝蓋下的褲管全溼透了！

※※※

半個小時之後──

宋仁豪的公寓門前。

宋仁豪腳上溼答答的皮鞋，每踏上一級樓梯，除了留下水印外，還發出類似「窸窣」的聲音，而他那溼透的牛仔褲，也是十分的沉重，叫他有「步履維艱」的感覺。

然而，當他來到自己的公寓前時，「咦？」他看到有個人低著頭，盤腿坐在他的門前。但當他看到那人身旁那個很眼熟的黃色小行李箱時，「妤琦？」他叫她。

王妤琦抬頭，「噢！宋警探，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等好久了！」她連忙站了起來。

「妳等我？」宋仁豪從口袋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說：「我還到處去找妳呢！」

「你找我？」王妤琦跟在宋仁豪的身後，自行走入公寓裡，一點也沒注意到，主人根本還沒邀請她進去。

宋仁豪轉頭看了她一眼，本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只在玄關處將鞋脫下，然後，走進客廳裡。

王妤琦將行李箱放在玄關處後，也自行脫鞋，並把大門給關上。

宋仁豪走進浴室，一會兒之後，他拿了兩條浴巾出來，扔了一條給王妤琦，並問她說：「妳為什麼沒回妳的公寓去？」

王妤琦一邊擦被雨淋溼的頭髮，一邊回答說：「我本來是要回我自己的公寓去的，但是，才走到公寓大樓的樓下，就見到一名記者衝了過來，問了我一些問題！」

他走進客廳後的廚房，站在隔著廚房與客廳之間的吧檯後面，問她說：「什麼問題？」

她來到吧檯前，爬上高腳凳，望著在廚房裡忙著煮咖啡的宋仁豪，說：「記者問我，既然我是你的未婚妻，我為什麼沒戴訂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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