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6稿投金門日報   2022/02/11.12.浯江副刊發表

前引
  老朽自前年追憶書寫小學時期回憶錄，轉眼兩年過去矣，不得不嘆時光之流轉，驚歲月之消蝕。近日偶遇逾半世紀未見之老同學於高山之巔，驚喜之餘，其洋溢久別重逢之熱情自不在話下，爰邊走邊喘邊絮叨語予曰：
「老頭子你曾寫的小學回憶錄，輾轉由同學處傳來閱及，如見故人，置身字裡行間，有貼近當年時空的親近溫馨之感，喚回多少年少的無邪靈魂，再三咀嚼其間，多有感觸……意猶未盡。惟訴之文字功力，還是老兄你行，再想想看……還有什麼遺漏需再與補述的？信手拈來逐以臻完善，亦屬功德一件。咱們到此年歲，都說『時不我予』，宜當珍惜，免生遺憾也。」
  職是之故，特再補闕當年校園二三事，聊為茶餘飯後之談資，或為身處異地一解鄉愁之慰劑爾，善莫大焉。此番擬採縱橫時空寫法點綴其間，或能增廣見聞、平添樂趣；有串聯古今之同異，接軌時代之脈動，時空轉換，俾免傷懷，是為要旨，爰為記。

 一、憶晨檢

  疫癘肆虐全球經年，似無寧日，口罩成為生活必備之日常。殊不知一甲子前的小學堂，亦為小學生必帶之物件，與衛生紙、手帕同列朝會晨檢項目，缺一不可。別不相信，只是「非一次性」用過即丟的拋棄式口罩，古今有別，倘彼時有生產，可能也不致採用，蓋那樣消耗成本太高，非一般家庭支付得起。記得是塑料設計的所謂「人造皮」口罩，可以使用較久；主要是應付檢查之必需，尚難違抗。實際上是用之於較密閉的空間，如教室的打掃，塵土飛揚有礙呼吸道健康「防塵」之用，至於室外廣場打掃，能省則省，倘能愛惜使用，足以維持堪用狀態良久不損；我一年級時，適大姊畢業班，就接收自其愛物惜物歷久彌新之成果，還特別交代使用時內墊衛生紙幫襯，乃經驗傳承。柔軟潔白的衛生紙此時已然上市，是與粗糙之黃草紙併行的時期，五叔家老屋的側廂房，是駐軍借住的經理補給站，每月初還在定量發給官兵人手一疊草紙呢。棉柔的衛生紙，有逐漸取代千古流傳下來的月經帶之勢，衛生棉的開始流行好像還要等個五六年也，亦非一般窮苦家庭負擔得起。
  順便提個笑話博君一粲：記得八十幾年在台北市上班，交通車途經國民黨中央黨部位於總統府前巍峨壯觀的新建大樓時，適元宵節前，我一時心血來潮給同車的女同事出一燈謎，謎題就是「中央黨部」，題目聽似道貌岸然，其實隱藏促狹，一陣窮猜不出，鼓譟之下，我以諧音宣布謎底，答案就是「衛生棉」！不免引發騷動之餘，頭部還橫空挨了一記女提包突襲之痛，嬉鬧之間，卻率爾揭開了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上元佳節之序幕。
  印象裡，應先有衛生棉條之上市使用，可能引起不適才有衛生棉之普遍暢行。記得從小刻板印象「唯一的、永遠長壽伴隨我們的總統」就叫蔣總統（以致後來改換他姓，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就像蔣公誕辰，小學生們集體輪番至鄉公所所設壽堂團拜所唱的總統誕辰歌，多年以後才知道是西洋「生日快樂歌」轉詞使用時訝異，有些被矇的感覺）。
  話說蔣公過世後，為免睹物思人，引起傷感，第一夫人暫移居紐約，我們整理遺物、清理倉庫，除了隨手揚棄一些夫人未竟或淘汰的國畫作品外（多年後還以未暗槓一些引為憾事，蓋名人奇貨可居，咸認當年金門土包子的見識淺薄壓過純潔清廉），竟然發現一大箱的衛生棉條（還是舶來品，標示著洋文，以年齡推算當是彼時與夫人過從甚密的孔二小姐所有，蓋官邸不至於體貼到會為偶來之女賓客備辦此物也）來自金門的番薯衛士沒那程度識得洋文，也是井底蛙未曾見識此物，待一拆開，直說拿來廢物利用擦皮鞋啵亮，傳揚開來，分搶而光。此與解放軍土八路佔領上海初期，抵電影院查看，一開電風扇，以為「血滴子」殺人暗器重現江湖，直呼臥倒尋求掩蔽，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時空的土包子互為輝映，令知者叫絕。
  至於手帕是當年小學生必備之物件，此可由西元2020年總統大選前，台灣兩大巨星：鴻海集團董事長郭台銘與高雄市長韓國瑜的會面，見證到郭、韓當年板橋國小同校的學生時代隨身必備物，成為日後不能須臾離的好習慣，而互為稱許，也引起諸多網友的讚賞，都知人氣可用，可惜他們不能匯為一氣，為國民黨再造中興之局，功虧一簣，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二、說美援
  美援奶粉的沖泡供應學堂，雖然僅維持一兩年之光景，但事前的宣導配合事項仍記憶猶新，自己可帶杯碗、隨意帶糖，也可由學校供應塑膠杯裝盛，工友負責煮開水沖泡奶粉，學生幫忙收發塑杯，先用肥皂水清洗，再輔以漂白水消毒，所以使用時有強烈藥水味，加上幾乎幼時都是吃母奶長大的，引起不適瀉腹者所在多有，雖然強調多營養，終究停辦。我記得一位同學上吐下瀉，還咳出一條迴蟲在書桌上蠕蠕而動。現在提倡有機蔬菜，不就是用糞便取代化肥嗎？迴蟲就是那個純有機蔬菜大量生產時代的附隨產物。好像隨著美援奶粉嘎然而止的還有美援救濟衣物，據說是在美國當地街上發起樂捐，路人一片熱心，有將隨身所穿外衣及時脫下拋向募集之卡車上者，所以不乏拿到我們手上時，一掏口袋常有發現美金之驚喜！俺們可以想像當年遙遠的國度，沒有摻雜醜陋政治料理的溫暖人情。 那年通知前往盤山介壽台前廣場，每戶挑選兩三件衣物時，大姊眼明手快，一眼瞧見一件西洋落地大長蓬裙，絨呢混雜質地厚實，表面還有突起條狀織錦其間，高貴華麗、頗具份量，但俺們終非洋人高大尺寸，一經裁開，其面積足可為落地窗之簾幕獨當一面，後來成為美不勝收的大床墊，鋪在中式有床架的古老大眠床上，中西合璧互為融合，一直到我當兵以後返家仍未見其磨損，足見其質料之堅韌，也象徵中美合作之情誼。
  一般憶及國軍的野戰口糧，從早期的蠟封包裝，進展到塑膠袋裝，內容物尚無重大變革，了無新意；所謂百變而不離其宗，不管是先前由聯勤承製，還是後來委託退輔會、甚至民間食品廠承包，不思改善之道，徒留江河日下之感，尚難喚起味蕾。倒是美軍的制式口糧，長條方體蠟封包裝最是令人懷念，印象裡，值班的無線電載波台通信兵們偶有少量配給，內容物有壓縮成四方塊的魚肉鬆、牛肉鬆、巧克力、咖啡磚、雜糧餅乾等等，美味可口，加上物以稀為貴，倘非軍民一家水乳交融，尚難流入民間共享人間美味。
  完全享有一整包的豐盛幸福感，是在777觀測所服勤時，向防衛部高官做簡報時，獲得太武山巔觀測總舵一位情報高參給的獎賞，彼時美軍顧問團尚有派員駐金，大手筆給五包，督勤吉普車揚長而去當下，若非我以一所之長一聲喝令制止-眾觀測兵似餓狼撲羊群勢必搶劫一空。
  三、論環境
  上學堂與學生最密切脣齒相依的物件，非課桌椅莫屬，一早到教室開啟一天的學習生活，木製桌椅雖然陳舊，依然散發一股隱隱然的親切芳香。每人熟悉自己的座位，雖桌面或許代代相傳千瘡百孔，校方也無經費經常油漆編碼，但是我們熟悉屬於自個的一方空間，最怕被更動，好像與親人遠離般不適，這是構成小朋友學習歷程中不可忽視心理壓力之一環。
  可能當年受短期速成班培養的師資，沒有完修教育心理學了然其中影響力，致有疏忽。往往是新學期的開學首日，教室內的課桌椅有重大移位，說是「乾坤大挪移」一點也不為過，你可以看到操場上散置的、成群的、堆積如山的桌椅散漫無章，好像經歷了一場浩劫猶須等待學生們來一一去歸位，而往往是再難找回曾與自個朝夕相處親密的桌椅們，心中若有所失之當下，還聞到一陣陣令人刺鼻的油漆味，卻是一窩蜂的稚嫩實習教師們，沿著圍牆當畫布肆意揮灑著五顏六色，讓俺們目眩神迷，似置身於一個不屬於自己的陌生環境裡徬徨無依，遑論安心學習？只能被迫的從新環境裡去尋找些許慰藉（或說樂趣也罷）以資彌補悵然。
  校方曾在暑假期間教室借與軍方藝工隊進駐，開學前撤走時，贈與學校附軌道的欄柵式鐵門一座置於校大門，平添黌宮威儀所費不貲，看來是隸屬於國防部的藝工總隊經費飽足，方有此舉，我校之幸。至於借與鄰近駐軍開榮團會的教室，走時桌椅未歸定位，散置教室各角落清掃未盡的瓜子皮、花生殼，散發著亂七八糟令人作嘔的氣息，終日不散，最是不堪；黑板上粉筆書寫的「榮團會」遺跡猶存，「團」字寫的是簡體字，像「田」字；彼時幼小知識貧乏得似家境一般，撿拾對岸製造的宣傳單，尚來不及研究簡體字結構，即行依規定上繳；以為那是個「田」字，是因為放眼所及，駐軍克難時期不但養豬也種菜，難不成你們開這會是分配種田來著？就想到社會課學到周朝的「井田」制度，原來國軍還有「榮田」制度呢！
當兵以後才知道「榮譽團結會」簡稱「榮團會」，也領到「戰士授田證」，但卻不是過往常住心田自以為是的榮田制，然後我領到「榮民證」。橫七豎八雜七雜八，時代的變遷讓我們措手不及，還沒有調適好新舊雜陳兵荒馬亂、卡謬其間頓失所依，就像當年幼小心靈面對的格格不入的新環境然。

(本篇金副稿費於03/15核撥入帳.似被剋扣打了六折.無從計較.幸於111/03/24/復渥蒙金門前鋒報124期惠再予刊登.雖無稿酬.玉成眷顧可感.仍應倂此感恩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