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講客家話，不講國語？」數年前一場「客家學術研討會」在聯合大學舉行，幾位嫁來苗栗的閩南籍婦女提出抗議；論文主持人張維安不慍不火地說：「客家人到閩南地區，還不是接受閩南語，請尊重弱勢語群發聲的權利！」

這是張維安（1955年生）的堅持！前年民進黨舉行黨內總統初選電視辯論會，謝長廷與蘇貞昌對壘，提問人之一的張維安從頭到尾都用客語提問，就是期待民進黨能尊重弱勢的客家語言。

「請問兩位候選人對族群融合的看法？」張維安直言，多數人選前講一套，選後又往往落入族群炒作的窠臼；他所追求的是族群真正的尊重與平等，他常說：「我跟你不一樣，但我跟你一樣」。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張維安，出生苗栗縣銅鑼鄉新雞隆，是家中老么，上有10個兄姊，靠苦讀獲得東海大學社會學博士，是台灣本土第一位社會學博士。

「我是老么，比較幸運能讀書。」張維安在新雞隆山村度過沒電、沒電視的童年，只要肯讀書，就不用下田工作；他非常懷念山中歲月，母親陳森妹的待人處事，影響他極大。

他說，母親是童養媳，與父親張世樣「卅暗脯做大人」，四十來歲才生他，那時大姊已生了長女；那個年代，母女、婆媳同時「做月子」不是新聞。小時候一睜開眼，就看媽媽忙裡忙外，致他特別關心客家婦女。

「做客家研究，不了解客家女性，就不了解客家文化。」張維安說，客籍作家鍾理和、鍾肇政和李喬的小說，所凸顯的客家女性，都具有堅毅、獨立的性格；相對地男性常是軟腳蝦，多少有點反諷。

早年客家庄晒穀的禾埕，常是選塊收割後的稻田，整地完成；為減少沙粒，得用牛糞摻水抹在地面，這也是母親的工作。

「娶某要娶客家婆，嫁ㄤ不嫁客家郎。」張維安說，從這句話的流傳，可瞭解客家婦女勤奮的本質；有人做過研究，一年365天，客家婦女有320天在工作；一般族群「男主外、女主內」，客家婦女卻是「既主內、又主外」。

他說，身為客家人自然關心自己族群的興亡，此關懷在台灣已持續二十餘年，透過抗爭、演講、助選、社會運動，前仆後繼，他只是追隨前輩的腳步而已。

「客家的呼喚，讓我不能不追隨徐正光老師。」民國86年張維安到美國哈佛大學訪問研究，接著參與教育部卓越計畫「網路與社會議題」，那時他正擔任清大圖書館館長，等於擁有一個資訊社會研究實驗室；但在恩師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前所長徐正光的鼓勵下，卻去接中央大學客家學院院長，就是懷著對自己族群的一份使命感。

他說，客家婦女的地位的確比較不同，但刻苦耐勞的本質，是文化還是區位因素，不能一廂情願自己關著門說，也需要和其他族群作比較研究。

在台灣客家籍企業家較少，多少和區位與文化有關，居住區位易決定職業特色，但是文化影響更大。在比較研究下，東南亞的客家企業家不少；但同樣是華人，客家企業家和其他華人族群來比還是比較少，仍舊跟客家文化與族群性格有關。

不過，客家族群的社會地位、職業聲望，平均並不比閩南人差，主要原因是客家人很重視教育，這也是客家文化的特質。

客家人從那裡來？什麼是客家話？長久以來，大家習於沿用羅香林的「客家中原論」；但梅州嘉應學院的房學嘉、陳春聲卻有不同看法。

張維安對客家源流，較傾向「南方起源論」，認為客家人有很多種，各地客家話也不太一樣；「翻讀中國歷史，我沒找到記載客家人南遷的文字。」

他說，不少人對客家族群仍存有錯誤印象，以新竹縣竹北市兩個新建「圓樓」來說，就很突兀。客家建築的代表不完全是圓樓，圓樓多數建在閩西永定一帶，客家先民來自閩西的是有，但相對較少。

台灣的客家人多數來自嘉應州（梅州）的梅縣、蕉嶺、平遠、五華、興寧與惠州的陸豐、海豐等縣，這些地方民居其實很少圓樓，「土樓、圓樓也不一定只有客家地區才有」。

張維安認為，族群語言尊重應落實在日常生活中，除捷運、鐵路外，包括機場、飛航、高鐵等公共空間，現階段多數沒有客語播音；少數有，但國語、閩南語有20到25秒，客家話只有3秒。

他說，「語言、文化的邊緣化」，是全球客家族群的共同命運。近10年來在台灣，客家學院、研究所、客家研究中心設立如雨後春筍，乍看客家學好像成為顯學，但客家研究只能算是起步；未來必須在學術嚴格要求下，和其他學科放在相同天平上對待、比較，才會有傑出的研究成果。(聯合報記者李青霖發表於980607桃竹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