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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杏樹——大衛·艾蒙丨黃瑞怡
2024/02/24 14:51:57瀏覽1308|回應0|推薦4

他是「青少年文學界的馬爾克斯」在現實與奇幻的交界、自然與超自然的交界處創作,為青少年讀者帶來關懷。讓我們一起透過黃瑞怡老師的筆端了解大衛·艾蒙。

識別文化潮流,操練信仰回應。應對真理挑戰,踐行文人使命。歡迎查看文末海報,瞭解eC120《流行文化知多少》。

寫作的確很辛苦,但有時候它真讓人覺得宛如魔法一般。我以為,故事是有生命的,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之一。

——大衛·艾蒙

許多國家都有號稱文化首府的藝文匯粹之都,就連九歲的女兒前幾天都有感而發:「是不是美國作家都要住在紐約呢?」

然而,世界文學版圖上,儘管某些地域眾星彙集,總還有孤星堅持留守在自己的一方天空。英國作家大衛·艾蒙(David Almond)就是其中的代表,他絕對算得上一顆在少年文學界發散奇異光輝的星子。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六年,大衛·艾蒙出生在英格蘭東北部新堡(New Castle,又譯紐卡斯爾)。成長於人丁眾多的天主教家庭,艾蒙與父母兄妹、鄰近親友的關係都十分親密。童年在新堡附近小鎮費靈度過,泰因河在鎮腳下流淌,河口兩旁有倉庫和船廠。

費靈原是有數百年歷史的煤礦城鎮,但在艾蒙記事前,礦坑已全部廢棄關閉。鎮上縱橫著黑不溜丟的老石板路,舊礦坑與新建社區比肩,山丘地上石楠花叢遍佈,野鳥啁啾,友伴常在這兒踢足球和野營。艾蒙的母親是虔敬教徒,艾蒙幼時也當過彌撒輔祭,至今部分拉丁禮文仍深鐫腦海。艾蒙的成長環境與過程深厚影響了他多年後少年小說的創作走向:「小鎮生活充滿了神秘與不可預期的事件,這地方、這街坊給了我許多寫作的啟發。」

大衛·艾蒙

艾蒙在學校的表現差強人意,但他深愛鎮上的小小圖書館,夢想有一天自己的書也能擺上書架。雖然心底憧憬成為一名作家,但這念頭直到他長大成人,也極少向人提起。大學畢業後,艾蒙陸續發表了不少寫給大人看的小說,也零星得了一些獎。然而從青年過渡到中年,艾蒙始終得應付生活所需,他當過郵差,推銷過毛刷,做過雜誌編輯和各個學齡層的教師。漫長歲月裡有多次自我懷疑,寫作之路還能堅持多久?

1998年,年近半百的艾蒙轉向為青少年寫作的首部作品《當天使墜落人間/Skellig》面市,旋即獲得雙料獎項——卡內基文學獎、惠特布萊德童書獎,至今譯本超過二十種語言。一本書,改變了艾蒙個人創作方向,也重劃了少兒文學版圖。

緊接著《曠野迷蹤/Kits Wilderness》(1999)贏得了美國圖書館協會普林茲獎(Printz Award)以及雀巢聰明豆圖書獎(Nestle Smarties Book Prize)銀獎。2003年出版的《吃火的人/The Fire-Eaters》再度為他帶來惠特布萊德童書獎,波士頓環球報號角書獎(The Boston Globe-Horn Book Award),以及聰明豆圖書金獎等多項榮譽。至此評論界確定了艾蒙不是稍縱即逝的文壇流星,老少讀者都企盼他的下一個故事。

魔幻寫實(Magic Realism)與艾蒙的作品

2010年,進入兒少文學界甫十二年的艾蒙,以為數不多但品質高超的作品,獲得素有「兒少文學諾貝爾獎」美譽的國際安徒生獎。評審團指出,艾蒙的作品「具有獨特的魔幻寫實視點,能抓住少年讀者的想像力,激發他們閱讀、思考和批評的潛能。」也有評家指稱,艾蒙是青少年文學界的馬奎思(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又譯瑪律克斯,哥倫比亞作家,「魔幻寫實主義」大師,代表作《百年孤寂》、《霍亂時期的愛情》等)。可以說,要賞析艾蒙作品,不能不稍稍探究魔幻寫實主義。

魔幻寫實主義,如名稱所言,在作品現實情境裡,出現了超自然元素,因此既非百分百的寫實主義,也不是純粹奇幻文學。拿捏巧妙,便能呈現現實與超現實間的張力,推助讀者想像層次,質疑虛謊與真相。

艾蒙自幼及長,居住在英格蘭東北部鄉野,對這塊「遠離當代文化樞紐」地域的風土人情,累積了豐富的第一手經驗與觀察。他對北國現實風物、對話、習俗等細節的精準捕捉,能讓從未踏足那塊土地的讀者,彷彿也參與了角色生活。對現實的描寫,在艾蒙故事中,是牢牢紮根在生活土壤裡的。

然而在溫暖、粗糙、規律的生活步道上,艾蒙又從天上召喚來超自然的羽翼,引領讀者發現塵埃在月光下像水晶發亮。就像他第一本少年小說的開頭,平凡的男孩麥可,沮喪地跟隨父母搬進還需大事整修的破屋,在車庫結滿蜘蛛網的角落裡,意外發現了史凱力——「他看起來半死不活、非人非鬼、蒼白骯髒。而且,他有一對翅膀。」麥可低聲問:「你是什麼?」史凱力聳聳肩回應:「像你,像野獸,像鳥,像天使。」

或者,如同《陶土(暫譯)/Clay》中十三歲的大衛,好奇地觀看新搬到鎮上的史提夫捏弄陶土,史提夫宣稱他可以讓這些陶人活蹦亂跳。大衛當然不相信,直到親眼見到陶娃娃好像真動了......正是這些寫實過渡到非寫實的模糊區間,角色內外的超自然碰撞,使得艾蒙筆下故事充滿張力,也引爆讀者腦海中、心版上的火花。

除了獨特的魔幻寫實風格,艾蒙故事背後蘊含的哲學性思辨,增加了對少年與成人雙邊吸引力。美國寫實主義文豪海明威簡潔凝練的文風,和南方著名天主教作家歐康娜(Flannery O‘Connor )對所居地的著墨對他的風格影響重大。而英國十八世紀浪漫主義詩人佈雷克(William Blake)詩作裡對天真無邪與成長經驗關係的探討,對人類直觀與理性間對立的吟唱,也迴盪在艾蒙許多角色的掙扎裡。

艾蒙作品關懷的主題,是少年成長中常得面對的問題:自我衝突與實現,成長與家人(包括活著與逝去的)關係,歷史與記憶如何形塑未來,以及想像力的關鍵角色。

從野與禮探討自我

艾蒙作品善於深刻描繪友誼,比較不尋常的是,友誼產生,常在兩個對比強烈的角色之間;一方是溫文有禮,深得師長歡心的乖巧模範生,另一方是粗野狂飆,被同儕背棄的不良少年。從《曠野迷蹤》裡的基特與艾斯庫、《陶土》裡的大衛與史提夫,到《寒鴉之夏/Jackdaw Summer》裡的黎穆與奧立弗,借著禮與野,馴良與從惡兩邊不可思議的友情發展,艾蒙推敲我們每個人自己裡面的矛盾相爭,善惡糾葛......我們至終選哪一邊,我們如何克服「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來由不得我」的千古難題?

《曠野迷蹤》,小魯文化出版社

《曠野迷蹤》裡病弱的祖父對基特說:「每個人都有善良的縫隙,問題只在於能否被發現,引到亮光中。」發現自我複雜迷宮裡的善性,凝視過黑暗淵藪後還能轉身向光行走,應是艾蒙對少年讀者的祝禱。

從死與生探討關係

艾蒙安寧歡愉的童年歲月,曾兩次被巨大黑影襲擊:六歲時還在繈褓中的妹妹芭芭拉夭折,十五歲時父親因癌症早逝。對嬰孩的珍惜,對死去至親的孺慕,對病痛改變家人生活與關係的細緻描繪,因而在艾蒙作品中經常出現。

這類探究不僅在他的長篇小說裡出現(比如《當天使墜落人間》中麥可出生不久的妹妹與神秘史凱力都面對垂死掙扎;《曠野迷蹤》中基特摯愛的祖父患上老年失智症,身心漸凋萎;《吃火的人》情節則被雙重烏雲籠罩——父親遭莫名病魔糾纏與大戰再臨之恐慌),也在他的短篇故事裡有非常打動人心的展露:

2008年發表的《會飛的爸爸/My Dads A Birdman》,表面讀來,是個親子夢想像鳥兒一樣高飛的奇趣幽默故事,但當我們理解到缺席母親其實已不在人間,故事深層流著父女悼亡的淚泉,我們就對書裡那句「我們只要專心地想,媽媽在天空中看著我們就好」有了不同體會。2011年《斯洛格的爸爸/Slogs Dad》也是在輕快如歌的文字背後,資訊重擊人心的故事。兩部短篇作品更因不同的藝術家超凡圖像,為閱讀經驗大大加分。

靠歷史走入未來

接觸艾蒙作品,如因故事幾乎全以英格蘭東北鄉野為背景,而認定他的關懷只限於地方,就錯失了一大片風光。如同他的父祖輩一斧一鋤地在地底煤礦坑挖掘,艾蒙靠著文字一字一句往地方歷史、遠古傳說、人性深處挖掘。陸地深處同有一個地核,人性深處的慾望、夢想、愛恨,不也像同一塊煤炭,烏黑晶亮,可以把人搞得一身髒兮兮,也可以燃起溫暖火光。費靈鎮上礦坑早已關閉,悲喜交織的口傳故事卻留了下來。在艾蒙筆下的少年,往往因為對先祖歷史的認識,而穩妥了自己走入未來旅程的腳步。

靠想像力飛越藩籬

在現實與魔幻之間,靠什麼跨界?在生離死別的痛苦深淵裡,靠什麼飛越?在日常生活單調枯燥的責任裡,靠什麼驚奇?艾蒙的長短篇故事,不對問題提供制式解答,卻一次次慶祝每個孩子、每個成人裡面獨特的創造力與想像力。《當天使墜落人間》一書中,米娜對麥可說:「有時我們得接受某些事無法解答。為什麼你妹妹重病?為什麼我爸爸過世?......有時我們想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但我們就是沒辦法。我們得允許自己看見能被看見的,我們還得想像。」而新近推出的《當天使墜落人間》前傳《我的名字叫米娜》(My Name is Mina,2010),以在家學習的米娜的筆記本為跳板,對少年想像力的思考和發揮更加淋漓盡致。

《當天使墜落人間》,小魯文化出版社

這裡還不能不提《會飛的爸爸》裡的鳥人爸爸,當參賽官追問他參加飛行比賽要用哪種「飛行推進方式」時,他熱情回應,是「翅膀與信靠(wings and faith)」——信靠想像、信靠盼望、信靠愛。

小結

與另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英倫作家麥考琳(Geraldine McCaughrean)相較,艾蒙的寫作生涯顯然不是一艘乘風破浪、遨遊七海的帆船。他不重織各種文化的神話與經典,也不編撰背景在遠方異域的故事。相反地,如同他的英文姓氏,艾蒙更像一棵杏樹,牢牢紮根在他原鄉英格蘭東北部地土,深深吐納泰因河上的空氣。荒野奇麗景觀,煤礦淒愴開採歷史,他自己的家庭和小城生活......似乎沒有什麼逃得過他的眼與耳、他敏銳理智的分析、溫柔心靈的濾凈。

如今艾蒙仍住在諾森伯蘭郡,英格蘭與蘇格蘭交界處,家離古羅馬城牆不遠,千百年來文明與野蠻的接壤處——

他的創作不也站在交界處嗎?現實與奇幻的交界,清醒與夢境的交界,鐵硬事實與流動想像的交界......

他的角色在立場間掙扎著,在生與死的張力間,在青春與衰老的張力間,在天使羽翼和惡魔爪牙的張力間......

讀者因而能在這些獨樹一幟的敘事裡,看到獨特的自己——

「我不想再作小孩。但同時我又想作小孩。我要作昨天、今天和有朝一日的自己......我像月亮一樣瘋,像風一樣野,像土地一樣靜默。每一樣事物我都想變。我一直長大,儘管我不知道怎麼長大。我正活著,但又還沒開始活。有時我幾乎無法思考,腦袋搖搖晃晃,願景來得如此清晰。」(《寒鴉之夏》)

艾蒙書裡的角色,書外的讀者,可能看到什麼樣的願景?

看到人性縫隙裡穿梭著那麼殘酷粗暴又那麼溫柔悲憫的線頭,看到就在自己每天呼吸的平凡土地上,野獸與天使並存。

而每個靈魂,無論何等卑微,都有一絲或更多希望,看到天地間和人心裏,墮落之前的神聖。

大衛·艾蒙書目

長篇少年小說:

1.《當天使墜落人間》,蔡宜容譯,小魯文化,2011;人民文學,2017

2.《曠野迷蹤》,林靜華譯,小魯文化,2001;人民文學,2017

3.《吃火的人》,錢基蓮譯,小天下,2004;謝麗莎譯,人民文學,2018

4.《寒鴉之夏》,李珊珊譯,人民文學,2017

5.《我的名字叫米娜》,王雪純譯,人民文學,2017

6.《太陽的顏色/The Colour of The Sun》,錦瑟譯,人民文學,2021

7.《怪物比利·迪恩的真實故事/The True Tale of The Monster Billy Dean》,周穎琪譯,人民文學,2017

8.《秘密的心/Secret Heart》,和鈴譯,人民文學,2017

9.《走鋼絲的人/The Tightrope Walkers》,徐如夢譯,人民文學,2017

10.《怪物克雷/Clay》,和鈴譯,人民文學,2018

11.《數星星/Counting Stars》,冷杉譯,人民文學,2018

12.《天眼/Heaven Eyes》,興民譯,人民文學,2017

13.《獻給艾拉·格雷的歌/A Song for Ella Gray》,錦瑟譯,人民文學,2017


短篇故事:

1.《會飛的爸爸》,波麗·鄧芭繪,大於創意文化,2010;侯傑譯,南海出版公司,2013

2.《斯洛格的爸爸》,戴夫·麥基恩繪,楊玲玲、彭懿譯,江蘇鳳凰少年兒童,2016

3.《爬進月亮的男孩/The Boy Who Climbed into the Moon》,波麗·鄧芭繪,王芳譯,河北少年兒童,2014

4.《與食人魚游泳的男孩》,奧利弗·傑夫斯繪,尹楠譯,貴州人民,2019

5.《男孩向前衝》,王曉剛譯,新蕾,2018

6.《來自海洋的按你》,貝亞特麗斯·阿勒瑪尼婭繪,邱婷婷譯,中信,2022

7.《新來的同學》,瑪爾塔·阿爾特斯繪,盛雪譯,中信,2022

8.《銀孩兒》,林靜華譯,安徽少年兒童,2011

9.《黑泥灘奇遇記》,興民譯,安徽少年兒童,2011

10.《 布朗家的小天使/The Tall of Angelino brown》,亞歷克斯·史密斯繪,楊文娟譯,北京聯合,2021

11.《戰爭永不來》,大衛·科奇菲爾德繪,何戟譯,上海社會科學院,2021

(本文已收錄入《尷尬少年游》一書,橄欖華宣出版)

-END-

作者簡介

黃瑞怡

台灣大學圖書館學學士,美國俄亥俄州大學語文教育博士,專攻兒童青少年文學。多年在南加公私立中小學任職,現任聯合基督教學校國際學生部主任。台灣《校園雜誌》「尷尬少年遊」,「惡水築書橋」專欄作者。曾參與遠東廣播公司童話系列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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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Teresina&aid=180342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