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揚暴力更勇敢，還是為愛付出更勇敢？這個黑幫小混混和雜貨店太太之間發生的故事給出了怎樣的答案？

01

強尼摸了摸運動褲口袋裡的手槍，那冰冷堅硬的感覺令他心安，又讓他害怕。

老大說這次任務很簡單，只要把錢搶回來，就能證明他有資格繼續留下。他在街上閒逛，眼睛四處搜尋可以下手的對象。

芝加哥的九月底，雖還不是深秋，卻已經相當冷。街上不時颳起小型旋風，將地上的落葉和紙屑捲起，在空中上下翻滾著，用力衝向擋在路上的一切。

強尼縮了縮脖子，戴上連帽T恤的帽子。旋風吹打著他瘦瘦高高的身體，過大的連帽T恤被風鼓起，讓他看起來活像是根會行走的旗杆。

要是完不成任務，他就不能繼續在幫派裡待下去，老大說他不需要沒有用的人。像他這樣的白人男孩，在幫派裡並不受歡迎。要不是老大願意留下他，他早就被趕走了。強尼不知道離開老大還能去哪兒。

自從老媽因為吸毒過量死在家裡，他就再也不敢回那兒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老媽也不知道。每天接好幾個客人，誰知道是哪個讓她不小心中招。

強尼跟著老大一個多月了。他特別佩服老大，什麼都願意為他去做。這次任務是證明自己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完成得又好又快，還不能讓員警抓住。

一輛警車從強尼身邊呼嘯而過，刺耳的警笛聲讓他的心狂跳不止，又一輛警車呼嘯而過。他再次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槍，冰冷堅硬的感覺讓剛剛躁動不安的心稍微恢復了平靜。他看了看周圍環境，閃身鑽進了一家賣煙的雜貨店。

櫃檯後邊坐著個老太太，她臉上皺紋密佈，半張著的嘴裏叼着支沒有香煙的煙嘴兒。她穿著藍白雙色的連身印花裙，外邊罩著紅色的毛開衫，袖子向上擼起，露出右手臂上一大片看不清圖案的紋身。此刻老太太正低頭讀著什麼，神態很認真，甚至稱得上虔誠。

店裡還有位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強壯的男顧客站在櫃檯前。他留著平頭，臉上的咬肌發達。強尼想等這人離開再動手，就在店門口放薯片的架子前逡巡。

「給我一條香煙。」男人對櫃檯裡的老太太說，「萬寶路。」

老太太抬起頭，瞄了男人一眼，露出黑黃的牙齒說：「你昨天就買了一條。」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拿了條香煙放在櫃檯上，「一百三。」

男人從皮包裡摸出信用卡，老太太接過去看了看，懷疑地抬起頭看著他，揚了揚手裡的卡片問：「你的卡？你叫溫蒂？（注1）」

中年男子面紅耳赤，伸手搶了櫃檯上的香煙就跑，經過強尼的時候狠狠撞了他。

有什麼東西砸在強尼的右腳上，劇痛從腳傳來。

店裡忽然警鈴大作，強尼心一慌，想往外跑，卻不料右腳的疼痛讓他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老太太從櫃檯後邊出來，看見倒在地上的強尼右腳正在噗噗流著血，大吃一驚。不出幾分鐘，員警也來到店裡，察看強尼的右腳後，判斷是受了槍傷，馬上將他送到醫院。

被抬到救護車上時，強尼最害怕的是他們發現自己褲兜裡的手槍。但怎麼摸都摸不到，當然他也不敢問別人。

02

強尼從麻醉中醒來，意外地看見老太太坐在床邊打瞌睡。

「這是哪裡？你怎麼在這兒？」他伸手推了推老太太。

老太太抬起迷蒙的睡眼，似乎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她用力搖搖頭，用手指擦了擦眼睛，才說：「感謝上帝，你醒了！」

「見鬼，我在哪裡？」

老太太伸手摸摸強尼的額頭，強尼覺得那手又乾燥又溫暖。他原想躲開那手，卻在手離開額頭的時候有些失落。

「這裡是醫院。」老太太笑了笑，黑黃的牙齒洩露了她長年吸煙的習慣。

「我怎麼了？你為什麼在這裡？」

老太太回答道：「你受了傷，我陪著你來醫院。員警找不到打傷你的槍，沒辦法起訴任何人。不過他們說你的傷很奇怪，好像是從你右手的位置開槍，射傷了你的右腳。感謝上帝，醫生說你還能再次走路，不過可能會有些跛。」

強尼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當時手握著槍，一下被撞倒，不小心扣動了扳機，竟打傷了自己的腳。

老太太盯著強尼的眼睛，在她的注視下，強尼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老太太伸手拿過掛在椅背上的皮包，打開，「這是你的吧？」

皮包裡正是強尼沒找到的手槍。他呆呆地盯著皮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又把皮包重新掛回椅背上，「你有家人嗎？出院以後你要去哪兒？」

強尼把眼睛轉向天花板，決定裝聾作啞，不回答這個奇怪的老太太。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員警等會兒來了，我就把槍給他們。」老太太慢悠悠地說，「我看你還沒滿十八歲吧，或許他們也會叫上社會局的人。」

強尼無奈地回答：「我沒有家人，出院以後沒有地方可去。」他還沒滿十八歲，不管是監獄還是社會局他都不想去。

老太太點了點頭，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

「強尼。」

「聽著，孩子，我是加西亞太太（注2），等會兒員警來了，我可以說你是我的孫子。胡安（注3）要是還活著，和你差不多大。」她從皮包裡摸出煙嘴兒，叼在嘴上，「等你出院了，就跟我回家吧。」

「為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橫死街頭。」加西亞太太說，「你是新加入幫派的吧？他們要你去搶劫，通過考驗才能留下來是吧？」

強尼傻了：「你怎麼知道？」

加西亞太太吸了一口沒有煙的煙嘴兒。「感謝上帝，你現在不能跑也不能跳了，就是回去他們也不會要你，你就留在我家吧。」

強尼一臉不情願，但也只能聽她的安排。果然，員警相信了加西亞太太，讓她帶強尼回家。

03

這是個位於芝加哥城南的小套房，只有兩個房間，其中一間原本是胡安的。雖然很久沒人住過，卻仍然乾乾淨淨。

強尼躺在曾經屬於胡安的床上，腳上不時傳來的疼痛提醒著他，這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就這樣，強尼在加西亞太太家住了下來。每天都能吃到熱乎乎的晚飯，心裡的不情願隨著腳傷的痊癒一點點消失。

他終於擺脫輪椅，可以拄著拐杖下地走路了。

才下午五點多，天已經暗了。從密歇根湖上吹來的寒風，穿過整個芝加哥城市，到了城南依然威力不減。大風裡挾著雪片肆意翻飛，被茫茫大雪覆蓋的街道比以往看起來乾淨整潔許多。

再過兩週就是耶誕節，嚴寒也擋不住上街購物的人潮，來來往往的人們縮在各式各樣的大衣裡，手上提著大包小包，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比平時快樂一些。

店裡的暖氣開得很足。 加西亞太太依然穿著連身洋裝加毛外套。她似乎一年四季都是這樣打扮。此刻，強尼正坐在收銀台後寫作業。他又回到了學校，重新開始沒上完的十一年級。這對他來說，就像跟加西亞太太回家一樣，起初很討厭，慢慢有些習慣，現在開始喜歡。

馬上就要放假了，強尼正在完成這學期的社會科學報告。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對社會科學竟會充滿興趣，甚至已經萌發了要到大學裡繼續學習的想法。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在成績單上看到A這個字母。

強尼抬頭看了看一邊哼著歌一邊上貨的加西亞太太，嘴角不自覺向上揚起，露出兩排不太整齊的牙齒。

每到這個季節，《普世歡騰》就會在大街小巷不停播放。強尼聽過很多很多次，但不知為什麼，現在聽加西亞太太哼唱，他忽然有點好奇這首歌到底在唱什麼。

今年的聖誕禮物，加西亞太太已經給強尼買好，藏在廚房倉庫的架子上。是一台筆記型電腦。強尼早就偷偷打開看了好幾次，不過每次看完以後他都會照原樣再放回去。

他自己還沒想好要準備什麼禮物給加西亞太太。

往年，他既不期待得到禮物，也不用煩惱送什麼禮物。當初和老媽住在租來的公寓裡，經常沒錢交電費瓦斯費，不得不在瑟瑟發抖中餓著肚子入睡。

雖然老媽在心情好，沒犯毒癮的時候，偶爾也會塞點錢給他，但記憶中大部分耶誕節都是在寒冷和饑餓中度過的。

「Oma，你為什麼總是叼著煙嘴兒，你根本就不抽煙呀？」強尼盯著加西亞太太忙碌的身影，忽然問道。這個問題困擾他很久了。Oma是Old Grandma（老奶奶）的簡稱，強尼發明的。

加西亞太太說：「習慣了」。抽了一輩子煙，「嘴上沒個東西挺奇怪的。」

「叮咚！」

電子門鈴忽然響起。

強尼看著走進來的人，覺得有些眼熟。還沒等反應過來，烏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強尼的腦袋。

「我還以為他們騙我，原來你真在這裡。」來者口氣不善，「把收銀機裡的錢都拿出來！」

強尼終於想起來人是誰。就在他用顫抖的手去開收銀機的時候，加西亞太太出現了。她矮小肥胖的身軀跚走進櫃檯，讓來人嚇了一跳。

「停下！我叫你給我停下！」來人把槍口轉向加西亞太太。

加西亞太太一直走到強尼身邊才停住。

「你這個老東西！我叫你停下你沒聽見嗎？」來人被激怒了，聲色俱厲地吼叫著。

「你想幹什麼？」加西亞太太拿下煙嘴兒，「你想殺了我這個老太婆嗎？你殺了我吧，店裡的攝像頭都錄著呢。殺了我，你就再也跑不掉了！胡安就是被你害死的！來，殺了我！現在就動手吧！」

來人盯著加西亞太太，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加西亞太太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眼神流露出憤怒和哀傷。在那樣的目光之下，來人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也想找死嗎？」來人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明顯有些色厲內荏。

「死有什麼可怕的！從胡安死的那天起，我死不死已經沒什麼了。不過，我死了去哪兒我知道，你活著該幹什麼你知道嗎？」加西亞太太蒼老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她的嘴角因為憤怒而扯成了一條向下彎曲的弧線，但她的聲音卻顯得堅定而又平穩。

來人還想逞強再說幾句，但只是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又用手槍重新瞄準強尼：「你！跟我走！」

強尼就算腳沒受傷，此刻也沒有力氣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第一次發現眼前這位他曾經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老大，竟是個如此卑鄙無恥、面目可憎之人。

加西亞太太矮胖的身子微微前傾，伸出手臂，像護崽兒的母熊般擋在了強尼的前面。

「他不會跟你走的。他也是我的孫子。他哪兒都不會去。」

來人盯著加西亞太太，他的臉抽搐著，那強裝出來惡狠狠的表情已經無法繼續維持。他從來沒感到過害怕，以前帶人和其他幫派火拼時也沒感到害怕過。但今天，面對這個矮小的老太太，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眼前這個老太太身上有一種力量，是他無法理解，也不能反抗的。

「老瘋子！」他終於無法忍受，往地上吐了口痰，轉身離開了雜貨店。

「Oma！」

強尼扶住身體向後癱倒的加西亞太太。

「別怕，打911，我的心臟病又犯了。」加西亞太太閉上眼睛前，對強尼說，「別怕孩子，不要害怕。」

一股冷風從被撞開的門吹進來，裡面夾雜著肉桂的香氣，還有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

「普世歡騰，救主降臨......」

【註釋】：

1.溫蒂（Wendy）是女子名。

2.加西亞（Garcia）是拉美西語系裡最常見的姓氏之一，原意為熊。

3.強尼（Jonny）是英文名，胡安（Juan）是西班牙文名。這兩個名字都是約翰（John）的變體。

-END-

作者簡介

瓦器

基督徒，妻子，母親。自小愛讀書，向來偏食小說。讀多了，心裡便有些故事，也漸漸從筆下流出。

圖書推薦

《恩典不留白，下筆如有神》

-莫非 蘇文安 劉小臨著-

恩典故事前，

人人皆可

自許為作者，

書桌乃朝聖祭壇，

生活如展頁稿紙，

捕捉心中悸動，

描述看不見的你！

購買資訊：

台灣：橄欖華宣 https://www.cclm.com.tw/book/19314

北美：gcwmi622@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