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社會，一個人的成就，似乎被具體化、數據化，可有些東西是無法估價的。對於寫作者來說，什麼是成就，是出多少本書，被多少人追捧，還是有多少人看？

朋友M想申請一筆創作獎金，找我寫推薦函。

「找我？你應該找一些有成就的人幫你寫嘛！」M歪著頭，帶著一臉慣有的睡眠不足，微微睜眼，反問我：「成就？什麼是成就？」這會兒換我發愣，也歪著頭，兩人杵在那裡，安靜了一陣......對啊，這真是個好問題。

一個深夜，透過電話和時差六小時的C聊天。她說起在一個派對上，遇到十五年前系上研究所的老同學，對方很顯然做了整容手術，起初還故意裝作不認識C。在知道C是團體所推選的副會長之後，才上前與C聊天，並在C面前炫耀自己手上那隻大鑽戒，找盡機會搖搖晃晃。據說這位女士當初為了釣金龜婿，就非常有手段，耍了許多男人，其中還包括當時的系主任。幾次離婚、結婚，看來現在終於嫁給一個有錢人。

C用一種接近沮喪且緩懶的語調陳述這段遭遇，我本該與她一起凝重，但腦袋就是禁不住地開始勾畫，經過削骨拉皮的臉蛋、漂白的牙齒、稱著設計師的晚禮服，在一群衣著正規的教師團體中搔首弄姿......想像肥皂劇中那俗氣又誇張的造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幾陣，直到C對我說：「我覺得自己好笨！」

C是一個單親媽媽，跟先生離婚後，省吃儉用，勤奮工作。除了往下要獨立撫養三個小孩：一個大學、一個中學、一個小學；往上還要照顧年老的母親。本來家中還有一隻忠心、但很會對路人咆吠的老四，實在是因為身無餘力，雖然不捨，最後還是將狗妹妹送走了。C其實非常優秀，但是她的前夫卻不那麼認為，這種不被認知的情節時常發生在周遭；遺憾的是，許多時候我們自己也就這樣相信了。

C又說，小女兒被一位富家同學邀約去家中做客。那是坐落在檀島（夏威夷群島）另一邊的豪宅，每個房間都大得驚人；其中有一間專門看日落，一間專門看日出。在接女兒回家的途中，耳中全是女兒對同學家的驚奇與讚歎。C對女兒說：「你也不必這麼過度興奮，上帝對我們也很好啊，我們應該對現在所擁有的心存感謝。」可是女兒一路上還是不服氣地回嘴：「為什麼我不能說？」林林總總，都讓C有些哭笑不得。

我問C：「是不是覺得人生有點不公平？」

「有一點吧，我真覺得自己很笨。」她又重複這句話。

我對C說：「你應該很以自己為傲！能獨自照顧這麼一大家子，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哪像我，也是單身，但頂多只能養兩盆植物。」

我真心地繼續說：「你是一個很有成就的女人，應該印一張獎狀來獎勵自己。」

「我自己印啊？」

「當然囉，因為我的印表機壞了。」 C終於笑了。

那夜，互相打氣後，我們決定樂觀迎接明日的朝陽。

世人看人，說得直接點，就是掂量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價值」？而價值又是從何而來？按照國人的大白話就是：「你一個月能掙幾個錢？」像我，一個兩袖清風、搞藝術的窮畫家，總是被老姊問：「你有沒有找到工作？」（唉，都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能了解，畫畫就是我的工作嗎？）這也不能怪她，她的觀念正代表普羅大眾。沒有錢賺，這算哪門子工作？不賺錢的工作有價值嗎？

人總是需要一個數據來將價值具體化，但問題是，有些東西，不，是很多東西都無法用「價」來算計！比如說：你誠實嗎？你真心嗎？你善良嗎？你正常嗎？你滿足嗎？你快樂嗎？——難道不是嗎？

在這個金錢掛帥、號稱文明的社會裡，人的價值到底在哪裡？絕大多數的人，會用外表的穿戴或名片上的稱謂來衡稱你的地位重量。經常貫穿在這種「外貌協會」俱樂部中，能幫助我們更認識別人與自己嗎？借著發達的科技，現代人輕而易舉就能享用許多前人做夢都不曾想過的經驗。昔日皇家貴族家財萬貫、庭院深深，但是他們從沒坐過飛機、搭過電梯、看過電視、打過電話、用過手機，也不能天天上網——要是可以通過時光隧道跟他們交換時空，你想換嗎？

有位牧師告訴我，他寧願有抽水馬桶，也不要當乾隆皇帝。誰又能論斷他的價值觀，說他沒出息呢？

對於M問的這個問題，我開始有了一些想法。我認為，一個人只要能真正認識自己，找到自己要唱的曲調，不要低音硬拉高音，高音假壓低音，中音也老老實實地不往兩頭靠。忠於自己，把自己可以做好的事情做好，而且在做的時候，不但讓自己快樂，又同時讓別人享受——這就是一種成就。

-END-

作者簡介

麥能

全職藝術工作者，獲頒古根漢繪畫研究員（Guggenheim Fellow 2007），熱愛色彩，鍾情繪畫，使用個人符號，訴說與神、與人、與自然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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