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爺爺是我的鄰居。他向來深居簡出，加上個性不苟言笑，常嚇哭初見面的小孩。我曾見他餵食流浪貓狗、收拾涼亭裡遊客缺乏公德心留下的垃圾。更瞥見他家的信箱塞滿了慈善機構寄來的募款單。梁爺爺是面惡心善。

自從兩老行動開始不便，北部工作的兒子便提議要父母北上同住。但梁爺爺喜歡鄉下，他不想離開住了好幾年的老房子。拗不過父親的堅持，子女便為父母申請了外籍看護。 

 安妮來自印尼，不高的個子、黝黑的頭髮、蜜糖色的皮膚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

 那天，嬌小卻體健的她攙著梁爺爺出來曬太陽，平凡的臉上有著一抹堅毅的神情。梁爺爺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扶著安妮，兩人五腳緩緩的向前邁進。陽光照在爬滿皺紋的臉上，他閉上眼睛似乎很享受這種溫暖的感覺。蝸步似地向前走，見到別人種植的盆栽蹣跚的停下來仔仔細細地審視一番。梁爺爺走得慢，安妮有耐心亦步亦趨的跟著。互動的兩人遠看真像是一對父女。

 我路過跟老人家打了聲招呼，梁爺爺笑了！冬陽不僅僅曬在老人家的臉上，也溫暖了心靈。身邊有人照顧陪伴、體貼關心，應該是最大的關鍵吧！笑容增多是安妮來了半年後，我見到梁爺爺最大的轉變。

 梁爺爺家有個院子，原本只種些花草。現在多了好幾棵木瓜樹，還有一片菜園。偶爾我會見到蹲在地上抓蟲的安妮。她說在老家就是這樣下田的。想家的時候種種菜可以忘掉煩惱。有一次，她翻開上衣的口袋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照片裡的安妮抱著一個小女孩笑得燦爛。她說這是她剛離家時女兒的照片。如今，女兒要上高中了。

 安妮眨眨眼，收起照片後，轉身拔了一顆青木瓜給我。淡淡的木瓜香，有來自台灣對南洋故鄉的思念。

 醫生建議梁爺爺要多動有益身體健康，不愛出門的他露臉的次數增加了。每天早晚兩次常見梁爺爺、奶奶與安妮三人一起出來散步。起初爺爺是拿柺杖，後來是坐輪椅。最後梁爺爺生病過世了，只剩梁奶奶與安妮。

 安妮合約期滿後，決定回印尼填補空白多年的親子時光。梁奶奶則答應兒子北上同住。她倆即將結束僱主關係。梁奶奶帶著安妮到鎮上的美容院做頭髮。她對認識了四十年的老闆娘說：「幫我女兒燙漂亮一點！錢算我的。我要讓她風風光光回印尼！」梁奶奶講的豪氣，安妮卻當場掉下了眼淚。異鄉工作了多年，台灣讓她改善家計。雖然工作挫折難免，卻也給她滿滿的人情味。

 如今，梁家大門深鎖，院子雜草叢生。不免讓我有些感傷。有天走過，忽然一縷微風吹拂，飄來木瓜清香。是啊！木瓜樹仍在！見證了這裡曾有過一段溫暖的交會。

［2014/3/14刊登於自由時報花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