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的人並不瞭解，一個明確「不」字的回絕，是世上最仁慈的答案。

「寫啥來著，他從不懂。」野野村留美尋思，拆讀他捎來的制式「御餞別」封套，𥚃頭禮券取擱一旁，臺浪客的漢字書道：「狸笑眉曲一抹，柳葉刃掃春秋。」漢文意思大抵清楚，但不知感情上的落款究是友達、弟兄、摰交、或其他，待向誰求證是好？

怒火熊燃恨事痛心，四十七歲草草退軄，表面上返秋田成婚，東京魅惑煙消雲散，上司背叛同僚成讎，本命違拗職人折損，絕不露餡悲願失望，但怎發生自己身上？

不過三天，末日修羅一無徴兆，辦公廳仍環她轉繞，各忙其職流程如洗，臺浪客恁暴虎驟襲，顛東倒西上天下地，象牙巨塔矗立巍峩，偏偏從她足底癱塌。

「絕對不准。」野野村哮道，悶雷滾攪，直闖K的實驗室，手上捧會社的投資手則，她想她提著尚方寶劍。

「這案由，社長點頭，董事會簽可。」K輕聲的説，和氣低調，得理饒人。

「絕對的不許可，繞越我計統部，直跳兩級呈報。」她咬牙的說。Ｋ看她眼睛噴火、充血填膺義憤。

「是樓上直接交下來的。」K指天花板説，思量如何安慰，而不過度解釋。

野野村瞪視Ｋ，吸口長氣才説：「社長原本贊成我，我... ... 絕不容許... ...你篡奪財年。」

K轉身說：「上野公園橫擋跟前，但你可用遠見超越，想像千葉秋田輕津？」偕她遠眺東北方向。

「我看不到，也想像不出，但絕不讓得逞。」野野村搖頭啐道，忿恨地奪門而出。半日之內，她遞辭呈以明志，自然的求仁得仁。

K師法活水湧泉，點子王一試再試，跨部門的及時雨，彌勒掬掬地微笑，樂意聽取好主意，撥小額經費無償嘗試，激活想像並動手驗證，獎勵「失敗」必新快早多。K的魔術師乾坤，袖內能翻出玫瑰、飛出鴿子。社內現在賺錢並支付薪資的平台，無不建自十五、廿年前的成功開發。Ｋ的研發部門是發散式的複數平台，須排除程序和技術層面的困難。野野村率領的計統組織，乃收斂型的單一鑿井，務必集中資源、聚焦深入攻堅。

野野村專司踩煞車，謹慎保守鬼見要愁，凡事剝幾層皮詳究，嚴循規章劊子手起。她吐「不」字，果敢明快，雖千萬人，義無反顧。追加經費壹趴不准，年間增列計劃沒門，跨部聯手出擊不便，通案速審快結免談。尤其，當她查核K案件，份外的戒慎高標，總批不急、不須、不能、說理不通、於法無據、一廂情願。Ｋ意欲研究「消除霸凌基因」，她言不妥，惟恐動揺國本，她政治正確倒免了Ｋ陷入風暴。Ｋ要研究頭長金髮、扁鼻挺俊，她持異見，怕損民族尊嚴，卻使Ｋ避開日衛道人士圍剿。Ｋ想研究太空生活計劃，她說甭想，因有前人騙大做爛，本社而得以保全令譽。眾人倡議投資孫正義以投資阿里巴巴，她抵死不從，係因孫馬均非日裔，此舉竟拍著通產大藏二省的馬屁，使我們平添年一億日圓的經費。野野村為社內立下的汗馬功勞，無庸置疑。

她的不為Ｋ的進取，一狷一狂，角力廿年，張力撐起一小片天。這回合摃上5Ｇ人工智慧的抗體開發，留美堅持風險太高，Ｋ反對不做的風險更高，各自運作拼搏影響，庭上辯論檯下較勁，驚動每位耆宿大老，此役Ｋ大獲全勝，她因社長倒戈而落敗。

野野村老爹牽出鎮家的牝粟馬，牠溫馴和雅毫不欺生，老爹緊幫提看K踩櫈跨騎，而留美巧馭兩歲的烏駒，早已騁馳揚塵。K跨乘的溫吞馬信步停下吃草看蝶，K但瞧穆桂英花木蘭，撩左韁斜右身，烏駒躂躂健步。冷不防她驅到Ｋ的後側，一鞭打在牝粟馬大腿，粟馬的蹄花踢出走跳，K的p股噗通噗通、垂直彈蹦顫坐鞍韉。

這下子並轡齊驅，留美直問：「你幹嘛跑來秋田，咱日本沒這套路。」兩人都是老江湖，職戰場詭譎多變，沒功夫憑弔陣亡。

「歷史上，少數異端翻天覆地，多數人仍耕田打水。」K微笑的説。Ｋ心下逕自嘟囔，為平磈磊抿恩仇，此事不許君自了。

「Ｋ先生，往後再沒人攔你路、踩你煞車了。」她勉力平氣的道，卻佯裝不了惱亂，胯下挾馬腹驅速。

為了引出她的好奇和思運，Ｋ一邊朗聲說：「賈伯斯，你是知道的，他一生説過最多次的話，是什麼？」一邊抱緊馬頸預備催跑。

「蘋果那位？他說什麼？」留美立馬問，扣住剛起蹄的小烏駒。

「他説過、無數次的同一個話語，就是Ｎｏ，設計讓步Ｎｏ，擴大型錄Ｎｏ，問消費者Ｎｏ，分散投資Ｎｏ，合流微軟Ｎｏ，賣印表機Ｎｏ，降低規格Ｎｏ，延遲上市Ｎｏ，減價求售Ｎｏ，乞靈上帝Ｎｏ。」Ｋ說故事般的道來，同步分心的走馬而非跑馬。

留美聞言大樂，哈哈暢懷說道：「我真恨不得和賈伯斯一起工作。」

Ｋ見她神情慷慨，接著說：「Ｎｏ，是單字聖經，亞馬遜的貝佐斯亦虔敬奉行，以致今日盛況。」

她眉目緩和下來，蒨笑道：「對啊，嬰幼兒呀呀學語，睡覺Ｎｏ，吃飯Ｎｏ，穿衣Ｎｏ，如廁Ｎｏ，吸引觀注，專權即刻，所以早慧的娃娃學說話，第一個字先說不，第二個字才叫媽。」

Ｋ點頭稱許，肺腑言道：「ＮｏＮｏ小姐，勤踩煞車硬拉強拔，預先拯救我於流沙泥淖、水深火熱之中，真的感謝妳。」

留美望向Ｋ眼中，溫婉的說：「不須再講這些了。馬戲團的帳篷，須靠相反位向的纜繩全力拉正，才張豎得起來。」

Ｋ有感水到渠成，言歸正傳的說：「休息一週後，回來上班吧。」

她氣柔息定卻不答聲，輕蹬馬剌揚長而去，褲裙捉風騰舞，青絲緣帽飄逸。

留美地盤主場無疑，爹娘依她意設宴席，張羅豐盛時鮮佳釀，款待K直捧上青天，程度連她都覺太過，留美說：「你不要幻想太多，我爸媽異常殷勤，是因為我從沒帶男生回來，我可沒帶你回來，你是自己跑來的，我並沒有邀請你... ...。」她沒意會，她愈解釋愈糊塗，但其明顯的愉快，亮彩微暈向面頰。酒過數巡耳酣，便於舊帳重掀。

「十五、六年前淡路島的忘年會，你記得多少？」她幽幽問道，挑起新話題。

「那天你榮昇副部長，女性主管第一人，之後仕途搏扶搖。」K回憶的説，念感一陣旋風捲至。

「是，還有呢？」她輕聲的道，伸手拿走Ｋ的酒杯。

「你意氣風發了得，大家為熱烈慶祝，我有多喝了一點。」Ｋ怔怔的說，眼看主人沒收他的酒杯。

「還有呢？」她再問道，靑雲丁點狡獪，直待答覆。

「我們... ...我們好像有去沙灘散步，冬初的月圓。」Ｋ尷尬的說，心覺大不妙。

「還有呢？」她款款又問，像必得將布袋裡的小貓抖翻出來。

「糗了，我半途醉死過去，由別的同事扛回，枕藉昏睡到隔晨。」K乾笑的答説，人物事不風光。

「嗯，還有呢？」她追著問，緊緊咬住事由。

「後續好像沒有了，反倒是，你那次沒怎麼進酒，對吧？」Ｋ說，意圖岔開焦點。

「還有呢？」她只顧問，沒中Ｋ的小計。K臉迷惘浮現，她再視而不見。

留美極低聲的道：「那大概真是沒有了... ...」此一時，秋田的近冬，天心月正圓。

K一生從未醉昏，兵庫淡路沙灘上，留美首度緊倚K，拘謹淑媛傍臨踉蹌浪客，那片刻，留美一副kiss me的嬌羞，K 刻骨銘心她工整確鑿的說：「今夜隨你。」

這些年來，留美無數個明確的不，Ｋ單次「醉昏遁」的不，都是仁慈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