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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30 23:39:08瀏覽3913|回應29|推薦170 | |
宇宙物質概分四類:你吃,吃你,和你一起吃(配偶),岩石。 岩石是萬物所由必經,自盤古開炸,續億萬載的冷凝和引力、才壓縮成石。生命起源,從無機進展有機,發諸岩石;生命終結,有機蛻歸無機,還諸沙石。 唐遜曾是你壕溝戰友,他吐血死了,一顆頑石慧星,曳尾隕落。北大出身,後文革首批放洋,北美奮發成「醫化工業」一家之言。唐長身玉立,鶴般風度,雄深雅健,庭戶磊落。他看似微笑但非笑,因有刀疤自左眉斜切鼻樑,傷了顏面神經,但眼神修為已轉成養晦韜光。同學會秉燭出遊地下岩洞,他偌大熊軀為大家開道,但會淘氣轉身將你手中的燭火吹熄。唐是塊岩壁,盤據時空,總置生客於熱鍋,他沉默令人忐忑,開口會使逃回爺婆家。頑石需要空間,如庭園只中矗一石,餘地皆砂礫。「下放戈壁五年間,你須常竭力嘶喊,明知沒人搭理,但沙漠迴聲使你確定自己的心未瘋、氣沒斷。」唐說,嘀咕衹在酒後,沙漠水質的高礦物和缺水,使其腎臟受損久病,臉上刀疤留自率村民爭奪水源時的械鬥。 你自己頑石一坨,娘説你是石頭,朋友們就套用你娘説法,可他們不曉石頭或嵌藏鐳鈾金鉑。娘自幼告喻,即便石頭、剪刀、布,寧為石鼓石杵,無利不耐無堅不摧,娘帶大你像石中迸出的桃太郎,常頭痛長愉娛。你結交三教九流,多軟硬兼施、外強中乾之輩,不乏內外俱柔者,也識得硬底鋼骨但彈性圓滑的人物。當世上風行軟糖口香糖、入口即化奶油糖,你卻獨鍾硬殻子、高密度的特硬糖,嚼不爛咬不斷但愈啃益甜。有人來你身旁坐下,儘讓其久坐,除非有話必說、你恆閉嘴,旁人早上提個問題,你可能下午才回或永不作答。 甫抵美東時,你們同系所,與白人和印度人族群日夜熱競冷戰,爭寵爭雄,爭科研平臺,爭工作機會。初始的英文能力讓處劣勢,憑夙夜匪懈不夠,單打獨鬥難以抗拒語言和工作上受到的霸凌排擠、數據會遭篡改、好主意被盜用、實驗檯每被動手腳。導致你和唐權變結盟,策群力以分庭抗衡。有回週六下午,十一個老印圈住你們指三道四毛手毛腳,一副群架將起的態勢,唐大喊:「衝鋒!」掄起椅子橫掃,你跆拳本就便給,重擊各個鼻樑,證明印人只張貧嘴掛在虛肥身驅。你們結業那年,工作早早找好敲定,使得白人族群搥胸頓足,他們說:「美利堅最後的兩個工作機會 ,都被清客霸走了。」他們沒見到你們的枕戈待旦,投履歷以三佰封為一基數,論文講演你們預練過百遍。你的論文答辯直前,磨拳擦掌坐立難安,唐瞧在眼裡,他道:「如果你毫不懼怕,你會怎麼做?」你的預備紮實妥當,你道:「唐大,我並非患得患失,只是膠著的緊張。」唐頂風挺浪多了,他道:「放鬆緊張啦,大哥教你,快用屁股呼吸。」他正經八佰似真。 初會乍逢,功夫鞋、愛迪達,北洋、臺海,刀疤臉、胼胝掌,冷眼旁觀、熱絡達觀,36中壯、27精壯,他高估你統戰、你暗防他鬥爭,共青第五梯隊、國民知青團委,同學會領導訓話、同鄕會同學勁舞,30年别克老車、20年豐田相對不老車,近一毛不拔、近車馬衣裘與共,愛女生在心他口難開、女生愛你難開口難開心。 以石自師、以頑自嘲,唐和你相似者眾,都是別人鞋𥚃的石子,都「記心」深遠一如岩石的緊記三疊侏儸,都問學宗師、尋米開朗基羅看穿你雛石潛象、要羅丹鑿透釋放你石中靈魂,都酩好詩的兼具岩石的恆毅、和泡沫的新湧,都屢遭撿拾棄捨、讓具慧眼者用你階石立牆或絆足崩頂,都是言行不留沙灘任令冲刷、必雕鏤於金石,都自篤堅實若岩、定靜佇立砥礪攻玉。 石頑我慢,逆溯孤芳,直到被另一方磐岩撞飛,才知頑冥和堅硬並無上限。交集五個寒暑,異域生趣和情竇羞澀差可細數。「小K,誰幹嘛偷我的老別克?」他說,極其不捨,房東以一塊美金賣他舊車,是省事的處理做法。你道:「小黑賊為兜風幹的,美國車易偷。」你們租在緊挨黑人社區的便宜組屋,時聞路邊停車遭竊。「欵,可惜剛加的半缸油。」他說,阮囊錙銖必計。你道:「唐大,半缸油撐不過一天長駛,我有個計較。」你們就以住處為圓心,開你的老豊田逐街向外擴圈,到第十六圈即找到被棄置路邊的老別克,電池巳被拔偷,你兩三下子底盤繫捆底盤,直接拖拉回去,你說:「嘛的,幸好別克的後車廂沒被塞入一具無名屍骸!」你們相視大笑。 女人是天敵,在與天敵的殊死戰中,你們同是輸家,因為難逃和天敵共枕。她們先後闖進你們的真空、使瘋狂使迷途。「生死戀什麼的,我可不知,隴海鐵路聽過吧,為著去看一眼已結了婚的她,連雲港到蘭州‘’一站‘’三十個鐘頭,千八百公里兩佰個車站。」唐説,非親眼去確認不可。「站?老殘遊記裡記載,站籠會站死人。」你説,不好直接數落他的笨拙。「去到她家,她丈夫刻意出門避了開去,留我們兩人僵在那裡。她可沒哭,只逕自掉淚擦涙。」唐説,眼睛像快噙來她的淚水。「你還想她嗎?」你說,意會他踽踽獨行的老大徒傷。「一刻鐘不到,我留下身上所有美金,離了那屋回去車站,站了另三十小時到抵江蘇,旋即飛返美東。我沒一天不想她。」他說,一段只他知你知的留學生的歸省。 對應這道題目,你們的作答幾近白痴,倒扣後衹配得負分。二十年後,他開車來到你的一個轉機點小聚,你正盲茫追認一個破碎的夢。「小赤佬,你怎地也蹈我壞榜樣?」唐説,笑駡你癡獃。「也沒什麼,就從東京一路轉機過去,不過四十小時,見到她後胡言亂語一通,假裝飛半個地球來開會,才三十分鐘後,又飛該死的四十小時的回程。」你說,黯然的難回首。「你不再想她了?你最好不要。」他説,神情嚴肅地瞪你。「就是心死、灰白了一大片,覺得對不起娘和於我有恩有期待的師友。但我總想她,想她的快樂。」你説,甩不掉也理不清。「對了,要去想她們的快樂。」他說。你們同感一個石造的心室,不對外開放,永遠閉鎖中。 終唐遜一生,他全心全力求取生存,渾身文飾近零,每個配備每道行為只為向前朝上,呼吸是為下一次的撲襲,力取無畏就像項羽。環境歲月怎麼作弄於他,他必十八般武藝作弄回去。他從不主動說出真相,姑且引人意會一個謊言,也不主動說謊,但重整話語,使人有感如獲真相。 你仍追逐理論,玩物日增、喪志不悔,行有餘力觀察天地、顯微人間,有為而治但求功不唐捐,你懷柔迂迴要較勁韓信。你所來之地不復存在,前去之所海市蜃樓,你的現居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常加思索何不起駕。你的生活是限制級的三廳肥皂劇,運氣好的話,或會冒出個女主角幫忙搞笑。 唉,年來每季得寫紀念軼文,給唐大的不能免俗 … …「頑石安臥鮮花芳草,清泉淌淌在側,都是沙漠以前欠你的。不復昨天,沒有明日,忘記時空,寬恕生命,頑冥以至平和。」你寫道,立向美東遙饗Evian,澆灌今世的幸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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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